说是东湖建材，其实王顺利更像个包工头中介。
陆昭找上门时他清清楚楚说明白了，活儿有，但不是天天有。
这是实话，也是不上心的敷衍话。
王顺利手底下几十个工人，全是老手，出工基本不要他操心。这小白脸体格看着还行，但一看面相就是没做过重体力活的，要是在工地上出了什么纠纷，或者直接受不了跑了，到时候来擦屁股的还是他。
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王顺利让他留了个电话就打发人走了。
过了两天，他都快把这号人忘记的时候，陆昭居然又找上门来。
“我看您我不联系我，就主动来了。”
也是不赶巧，上午刚出了档子工地事故，有个工人操作不当腿给摔伤了。王顺利跟人扯皮扯得心累，完全没耐心应付他。
“你回家等消息吧。”
“等几天？”
得，还是个完全不会看脸色的。
王顺利饭不胜烦：“行，刚好今天多了个空缺，你去吧。不过我要提前说清楚，这个不需要技术，有劲儿就行，钱呢也会少一点，一天两百。干八个小时。”
他让陆昭顶上出事那人的缺，那人干的装卸工，几十斤重的水泥袋子轮流往肩上压，干惯了苦差事的人都要几天来适应，他就不信陆昭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能干得下去。
当天下午陆昭就去工地上报告了。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流连数日的阴云在今天散去，阳光照亮方圆百里灰扑扑的城市。
陆昭就在这金灿灿的光芒下开始了做苦力的第一天。
累是自然不必说的，像有人拿着大头针一根根扎腰椎，又酸又麻，骨头随时要断开。刚开始还有心思擦汗，后面完全无暇估计这些了。这个时候还要维持整洁和体面毫无疑问是可笑的，完全不切实际。
粉尘和着汗液附着在皮肤上，白色背心成了灰麻布。没有人闲聊，人们连做表情的力气都分不出来，一具具□□宛如自动运转的机械流水线，失去生命的形状。木然的眼珠，只有在领到薪水的那一刻稍稍出现一点光彩。
两百块钱陆昭留下了一半，剩下的买了条烟，傍晚下工后送到王顺利手上。
王顺利有些惊讶，拿着烟笑了笑，最后拍了拍他肩膀。
“加油干吧。”
陆昭知道这段时间的生活大抵是有着落了。
后面的日子和从前上班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累了些，但这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现在晚上一沾床就睡着，再也不会翻来覆去的失眠。
转眼间到了搬离宿舍的日子，陆昭用这段时间的工钱和剩下的存款，勉强租了个在地上的房子。
抽了一天空搬家，陆昭庆幸自己没什么行李，一个箱子一个包就全部装满，不用多余跑好几趟。
房东是个年纪挺大的老人，人挺和善，没计较他只租两个月，还分了他点家具。
陆昭简单打扫了一下屋里的灰尘，把床褥铺好，剩下的行李放在箱子里没再动。
坐在房东奶奶送的小木凳上，陆昭开始计算这段时间的收支。
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是月光了，而是日光了。
若是仅他一人生活，一天200自然是绰绰有余，可是陆悦在学校也需要生活费。
下个月的房租也要提前攒出来，总不好到时间搬回老家了还欠着房东钱……
算来算去只得出一个结论。
刚刚好。
只要他这个月一天不休息，每天八个小时干满，那么应该是刚刚好足够这些支出。
陆昭拿出本子想将这些记录下来，却发现拿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
大概是太累了，陆昭决定对自己的手好一点，没再勉强，洗了个澡后爬进被褥准备睡觉。
没有失眠，却迎来了噩梦。
梦见了久死去已久的父亲。
陆昭有些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像被人打了一拳头，太阳穴一阵阵地疼。他想揉一揉，然而由于肩膀的疼痛，右手连简单的抬起都变得困难。
他艰难地拉开领子观察，只见右肩不知何时多了块巴掌大的淤青，隐隐发紫，看起来分外可怖。
陆昭试探着用左手轻轻触碰那一块，并没有什么痛感。
应该只是看起来吓人，晚点买瓶红花油回来抹一抹好了。
陆昭心大地把衣服重新穿好出门了。
因为右手抬不起来，一整天他都只能尽量把货物重心放在左边，一天下来左肩膀也酸麻不已。
陆昭有点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像个四肢僵硬的僵尸。
一连抹了几天红花油，淤青终于淡了些。
陆昭很满意，因为马上就到陆悦月假了，他终于不用担心怎么跟陆悦解释自己两只抬不起来的手。
小姑娘在学校似乎也过得不太开心，一脸精气不足的模样，在人群中看见他后才多了点笑。
“哥——”陆悦扑上来挽住他胳膊，气缕游丝地朗读安小鸟台词，“我真的感觉我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去争——”
可惜陆昭并没看过甄嬛传。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陆悦捂住胸口：“心累。”
陆昭习惯性接过她书包，肩膀却忽的产生撕裂般的疼，他怔愣一下，面不改色地换了只手。
“那晚上炒猪心给你吃吧，吃哪补哪。”
“不要啊……第一个发现动物内脏能吃的人真是个歹毒的人！”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走到前面，完全没发现他的异常。
陆昭悄悄松了口气。
租的房子是一居室，陆昭在卧室临时支了个折叠架，放上个床垫便勉强算个单人床了。
陆悦的高中是市重点，可谓是全方面的卷，即便是一月一度的假期作业份额也很大，完全没有要他们休息的意思。
陆悦撑着脑袋写到深夜才收笔。
今晚是个晴夜，月亮和星子都亮得过分，陆悦躺在床上，忽然伸长胳膊推开了窗户。
陆昭正眯着眼酝酿睡意，闻声道：“把窗户关好，晚上风很凉的，容易感冒。”
“哦。”吱嘎一声，陆悦把窗户合上了。
没两分钟她又踢开了被子。
陆昭假装没看见。
才消停两分钟陆悦又开始频繁翻身，老旧的木板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陆昭终于忍不住了。
“干嘛呢？赶紧睡觉。”
“哦。”
陆悦回得很快，显然是毫无睡意。
“什么时候过年啊？”
“……”
陆昭慢慢呼出一口气。
“我是不会纵容你睡到明天下午的，你确定还要跟我闲聊吗？”
“嘁。”陆悦不屑一顾。
陆昭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都拿耍赖的她没办法，早就失去威信了。
“我想吃炒饭。”
“……”陆昭闭了闭眼，“明天给你炒。”
“我要加火腿，不要胡萝卜。”
“胡萝卜对眼睛好。”
“我视力好得很——”陆悦这次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没发现我班上就我一个不戴眼镜吗？”
“没有。”陆昭想都不想，“赶紧躺好睡觉。”
“哦。”
陆悦重新躺下。
一分钟后。
“哥……”
“闭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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