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姜怀宁、楚田和周胜趁着歇晌的时间从司礼监和甜食房溜回了太监房。
楚田心细,怕在寝屋里给姜怀宁换衣服,会碰上杜雨明回来歇晌,今天早上起来就踩好了点,在太监房最靠近景山的那头,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失修漏雨的破屋。
周胜站在门内,透过门缝观察外面放风。
姜怀宁麻利地换上宫女的齐胸襦裙,楚田替他散了男子发髻,挽了个宫女中最常见的双丫髻。
眉毛描成黛色,嘴唇点上些许胭脂。
姜怀宁扭扭捏捏地转过身来,眉毛蹙着,嘴唇上水润的胭脂让他不舒服,老想拿手去蹭。
“怎么样?像女孩儿吗?”姜怀宁问周胜。
楚田沉默不语,白净的脸上染上红晕,只道:“我给你拿镜子。”
望风的周胜走了过来,直接愣住了,脸红地嗫嚅着:“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女孩儿。”
姜怀宁:“乱讲的吧,我是正经男子汉,再像也总会有点儿破绽的。”
楚田这时找到了镜子,姜怀宁扭头望向铜镜,看了一会儿,自己也脸红了。
“这还不能成功,除非杨公公是个瞎子。”楚田欣慰地微笑。
楚田带着姜怀宁一起去了御马监。晌午时分,有的太监会找地方或者回太监房去歇晌,有的太监则懒得走动,留在御马监衙门里,几个人凑作一团,玩叶子戏。
姜怀宁看里面人多,犹豫着不敢进去,楚田催他,“走吧怀宁,别耽误时间了。”
姜怀宁手指绞着腰间的带子,还是很担心:“看出来了怎么办?”
楚田也不多说,直接把姜怀宁往门里推了一把。
姜怀宁跌跌撞撞进了御马监大门,一张俏生生的漂亮脸蛋在满是糙太监的御马监里,登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手里的叶子戏都掉了。
“这是宫女?这么漂亮?”
“漂亮得能当娘娘了……”
楚田进去找到熟人,鞠个躬,塞锭银子,一指站在廊下的姜怀宁。
那熟人仔细打量姜怀宁,眼神惊艳,满意地点点头。后者正低着头,长睫微垂,乖巧得像只兔子,实则两手紧抠着,背后冒汗,生怕有人在这时突然大喊一声“我看出来了,他是男的”!
片刻后,楚田回来,姜怀宁跟在楚田后面,襦裙底下脚步小而稳地移动。必须得稳,不然摔一跤,当众把缝在小衣里的桃子掉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出了御马监大门,姜怀宁正要问,楚田就说:“成了,见面应该是没问题,到时候就看杨公公能不能看中你了。”
姜怀宁长舒一口气,他总算抓住了一线的生机,求生的方法虽然诡异,但总比求神拜佛靠谱些。
多看了姜怀宁几眼,楚田白净的脸又泛了红:“只要你不开口说话,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姜怀宁若有所思,忽然停了下来,道:“等一下。”
楚田就停下来等着,姜怀宁低头抿着嘴,慢慢的,白皙的脸上像揉了胭脂一样红了起来。
楚田疑惑地看着姜怀宁。
“那这样呢?”姜怀宁开口了,声音一改平时的憨哑,变成了软软娇娇的少女声音,扭捏地看着楚田。
楚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怀宁一眼,脸色通红,摇头笑了,“你还有这本事,不早说。”
大学时,姜怀宁参加了配音社,当时图好玩学了少女音,想不到最后派上用场会是在这种事上。
消息来得很快,傍晚姜怀宁从司礼监大门出来,就看见楚田和周胜在门口等着他。
楚田:“时间和地方都约好了,酉时正,上西池东南边的竹林里。”
还是那间破屋子,姜怀宁换上宫女服,挽上发髻,略施薄妆。
姜怀宁又对周胜展示了他变声的本事,周胜捂住心口又是惊惧又是羞赧,顿了一会儿后,不停地缠着姜怀宁用女声跟他说话。
“先办正事,晚上熄了灯,我与哥哥说个够。”姜怀宁嗓音陡然阳刚低沉。
周胜像被泼了盆冷水,热情登时下去了。报复地抓了把姜怀宁塞在胸口处**的桃子。
“哎!”姜怀宁拍开周胜的手。
周胜哈哈一笑:“杨公公要是想摸你的桃子,你可千万别让,一摸就露馅。”
“不是说对食就是一起吃吃饭,说说话?怎么还要摸?”
“分人吧,有的对食就只是吃饭说话。记着,杨公公穿绯袍,在竹林边里面等你。”楚田催他出门。
姜怀宁皱眉,又退回两步:“要是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周胜颇无语:“你现在这样,勾引皇上都绰绰有余了,一个太监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怀宁被说的还有点儿小骄傲,突然灵光一闪:“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去勾引皇上呢?”
楚田一脸好笑,轻轻拍了下姜怀宁后脑勺顶:“你又不怕被皇上砍头了?”
姜怀宁讪讪,老实了。
周胜最后嘱咐他一句:“他要是对你没兴趣,你就朝他撒娇,缠他,烈郎怕缠女,知道吗?”
姜怀宁点点头,转身要走,忽然被楚田抓住了手腕:“如果杨公公对你动手动脚,你实在受不了,就回来,我们另外想办法,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
姜怀宁把楚田和周胜的话都记在心里,一抹色彩柔和的倩影在黄昏下离开了这片灰扑扑的太监房。
·
西池是皇城之内、皇宫西边的一个人工湖泊,西池分南北两部分,北边的叫上西池,南边的叫下西池,上西池的湖中央和下西池的东南边各有一个岛。
西池中间稍窄处架着一座西池长桥,把西池一分为二,从空中俯瞰时,整个上西池仿佛一个巨大的葫芦,而西池桥则像是拴在葫芦腰上的一根绳子。
裴璟刚用过晚膳,从玄武门出来,往正西方向一直走,就走到了西池长桥上。
裴璟一袭绯色圆领燕居服,长身玉立,站在护栏边,望着一池湖水,回想那个刺客被咬断舌头之前说的那个“玉”字。
百家姓里不曾有“玉”这个姓氏,那刺客到底要说的是“玉”什么?
“大伴。”裴璟叫了一声跟在他身边的蔡永元,“关于‘玉’字,你能想到什么有关人或者地名的名称?”
蔡永元思索片刻后,道:“奴才能想到自己。”
裴璟心里一跳,斜过去一眼。
蔡永元不疾不徐地说:“奴才是御前总管。”
裴璟这才想到,那个刺客说的字不一定是“玉”,还可能是“御”字!
御前……御用……御用监,御马监……
裴璟沉吟片刻,把最后三个字在嘴里嚼了两遍。
那些刺客能在没净身的情况下以太监身份长久潜伏宫中,且无人发现异样,其中必然有宦官衙门的大太监参与,刺客们又身体强壮,和御马监掌管的腾骧四卫特征是符合的。
更何况,杨越还和首辅杨尚恩有层关系……确实有些可疑。
蔡永元询问道:“把御马监掌印杨越抓来审?”
裴璟摇头:“还没确定,动不动就抓人,我的名声不是越来越差了?你差个人去御马监把他叫来。”
蔡永元却道:“杨越好像来了。”
顺着蔡永元的视线望过去,裴璟果然看见一身绯色太监服的杨越,带着一个绿衣太监,有说有笑地进了长桥边的竹林。
裴璟一贯性子急,直接自己走了过去。
结果隔着几丛茂密的竹子,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你小子会来事,咱家近日来劳碌过度,精神紧绷,正需要舒缓舒缓,你有功,晚上让她一道伺候我俩。”
“这宫女太漂亮了,肯定有些傲性子,怕是不会愿意伺候两个人。”
“不愿意?和之前的那个一样,喂点儿合欢散,她不就愿意了吗?”
一老一小俩太监正淫邪地笑着,忽然一道修长身影从茂密竹丛后现出身来,沉声道:“杨越?”
杨越和他的干孙子被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往地上一跪:“皇……”
“嘘——”裴璟眼里带着和善的笑意,食指碰着嘴唇,“别声张,朕找你有事说,随朕过来。”
杨越抖着一身肥肉起身,跟着裴璟走上了西池长桥。
蔡永元朝两个远远跟着的心腹长随招了招手,让他们把杨越抖得像筛糠的干孙子带走。
宫里有权势的太监,私底下找对食的并不少,只要你情我愿,先帝和裴璟都没管过,但和杨越这样谋划亵玩宫女被皇帝听见的,性质就太不一样了。
杨越的背弯得不能再低了,抬手擦额间的汗:“皇上,奴才,奴才刚才说的不是那意思,奴才……”
裴璟双手负在身后,并不作声,但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杨越心想也是,皇帝都二十好几了,登基之前不娶妻纳妾,登基之后也没立后选妃,说不定是有龙阳之好,哪里会关心一个小宫女有没有被太监染指这种小事呢?
刚想完,就见年轻帝王转过脸来,表情称得上是和颜悦色:“近日乾安殿频频潜进刺客,朕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杨越心里猛地一跳,皇帝在怀疑他?
“这……”杨越汗都不敢擦了,“奴才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杨越令自己镇定下来,皇帝既然没有直接让人抓他,那就是没有证据,只要他死不承认,皇帝还能直接杀了他?他堂堂御马监掌印,掌皇家兵马,杀他也得有个服众的理由才行。
裴璟见他不想说,也失去了耐性,淡淡道,“奸-淫宫女是死罪,你知道吧?”
几经风雨的御马监掌印大太监脸色骤变,他没想到皇帝居然真的会在这种小事上对他发难!
“奴才,奴才何曾……”
裴璟一脸淡然:“何曾?方才朕可是听见你自己说的证词了,难道朕做证人还定不了你的罪?”
杨越心里瞬间凉透,皇帝就是要他死!只可惜干儿子口中美若天仙的那个小宫女,他只差一点儿就能弄到手,若是皇帝可以晚来一步,他也可以死得高兴些。
杨越手伸进了袖子里,心想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如再搏一把,一旦成功……
噗!
利刃扎进柔软肉-体。
杨越低头一看,原来是裴璟抓住他的手掌翻折,匕首调转方向,扎进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裴璟松开手,拿出一方手帕淡漠地擦拭手上血迹:“不自量力。”
杨越从护栏上翻下去掉进湖里,发出“噗通”一声巨响。
什么动静?
正在林荫小道上走着的姜怀宁吓了一跳,拨开湖边灌木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不远处西池长桥上立着道修长的绯色人影。
绯衣,那是杨公公吗?虽然没在竹林里,但是离竹林也很近了。
正思索,绯红人影朝这边望了过来,和姜怀宁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姜怀宁有点儿紧张,但总的来说,这个杨公公从远处看起来身形挺拔,周身气质不凡,比阮公公那个老猥琐给姜怀宁留下的印象还是要好多了。
于是姜怀宁冲着“杨公公”友好而小心地挥了挥手。
裴璟看见那个从半人多高的灌木后面挤出来的脑袋,皱起眉头。
西池御苑成什么地方了?怎么太监宫女都到里面来闲逛?
蔡永元魂都要出窍了,追上来:“陛下,陛下……”
裴璟淡然道:“朕没事,让他们把尸体捞上来,别臭了西池的水。”
蔡永元立马恢复平静,进宫两个月以来裴璟不知遭遇过多少次谋杀,回回都没死,蔡永元也习惯了上一瞬心脏被吓到嗓子眼,下一瞬没事了立马落回去接着干活的生活。
蔡永元吩咐一个长随去叫人来捞尸体,继续陪着裴璟看风景。
裴璟阴着脸在桥上站了一会儿,转身正要回去,就见蔡永元望着个地方,神情有些发愣。
“看见什么了?”裴璟顺着蔡永元的视线望过去。
看见了一路小步快走而来,在竹林外停下,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的姜怀宁。
“那小宫女长得真好看,皇上,她好像在看您呢?”蔡永元不但心情平静了,还可以很快关注到一个“宫女”的样貌。
好看吗?裴璟看了一眼,认出了是刚才在不远处朝他招手的宫女,但他只觉得这个宫女好怪,比寻常宫女似乎高许多。
走近些,再看一眼。
好怪。
再走近些,再看一眼。
这一眼,裴璟视线不再快速挪开。
“少女”皮肤白皙,鼻子秀挺,嘴唇红润,匀称的眉毛微蹙,一双灵秀的眼睛仿佛盛着秋水,假装左右看着,其实余光一直注意桥上,晚风拂起“她”发间丝带,招招摇摇。
整个人像是女娲亲手捏出来的一般漂亮。
裴璟这下知道“她”到底哪里怪了。
是怪好看的怪。
他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应当就是杨越刚才提到的那个宫女。
莫不是看见他杀了要欺辱“她”的人,在这儿等着,想向他谢恩?
宫女也算他的子民,裴璟连日疲乏的心因直接救下一个子民而稍微有了一丝活泛。
等裴璟下了桥,那“宫女”装模作样的视线终于落倒了他身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姜怀宁视线在裴璟和蔡永元身上转了两个来回。
俊的这个身上的绯衣明显是燕居服,做工精致,剪裁流畅,而他身后老头太监身上的是大太监才能穿的绯色太监服。
都是绯衣,楚田没说是常服还是官袍啊,所以哪个才是杨公公?
裴璟本就个头高,现下又是在桥上,居高临下,把姜怀宁脸上神情都收进眼里。
这“小宫女”似乎是在他和蔡永元之间做什么选择……而且迅速做好了。
裴璟正觉古怪之际,“小宫女”冲他一福身,声音娇而软地叫了声:“杨公公。”
叫完之后又抬起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水灵灵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老天保佑,杨公公一定要是这个英俊年轻的,别是那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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