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一阵有节奏的震动声。
大四实习生唐明明痛苦地在床上翻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
但挡不住接连而来的尖锐电钻声。
下铺的闹铃响了，可人依旧在打呼噜。
唐明明紧闭双眼用力踹床，电钻声终于停止，下铺嘟嘟囔囔的起床。
听到下铺关门离开的声音，唐明明颓废地睁开眼，比眼前那行字更快出现的，是耳边响起的语音播报。
“欢迎使用都市怪谈解密系统
请用户确认是否接受任务？”
温润略带沙哑的女声，如果不是时刻在耳边回响，她应该会很愿意和这个声音的主人交朋友。
两行字出现在视野上半部分，方正楷体_GB2312，右下斜偏移阴影。
唐明明绝望的闭上眼，耳边语音还在重复。
·
三天前，因为实习生人手不够，唐明明整理完血凝标本后被叫到体/液室，检验大便常规和尿查规。
带教刘老师和其他技师嫌脏，不愿过手标本，只躲在电脑后面审核报告。所以给大便和尿上机、下机、废弃的活，全落在唐明明头上。
偏偏那自动分析仪还出故障，刘老师让唐明明在生物安全柜手工做大便检验，再把结果输入电脑，好让她们在那头直接审核。
开盖、木棒挖取、涂抹、滴加试剂、比对结果。
做着做着，唐明明感觉面前安全柜的玻璃消失了，冷掉的人类排泄物味道蓄力完成，开始接连肘击她的上颚、鼻腔、颅腔……
她只能把呼吸放轻一点，再轻一点。
就在唐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停止呼吸的时候，修好的自动分析仪终于把她解放出来。
“大便同学，去把尿倒一下。”刘老师的声音从电脑后面飘来。
唐明明木然起身，捧起一架尿液标本，在废液池倾倒。
“发工资了！”不知道哪位老师兴奋的尖叫。
唐明明手一抖，架子脱手磕在废液池边沿，架上剩下的尿液标本尽数撒在身上，瞬间渗透隔离衣和白大褂，洇湿最里面的裤子。
冰凉的液体接触皮肤，与鸡皮疙瘩同时出现的，是那两行字。
那一瞬间，唐明明以为自己终于被排泄物熏出幻觉了。
但显然不是，因为直到唐明明收拾完残局，又上了个小夜班，再骑半小时电驴从实习医院回到寝室后，那行字依旧存在，在她的视野里龇牙咧嘴。
昨天她顶着带教的责骂请了半天假去眼专科医院做检查，里里外外各种仪器查了各遍，没有任何异常，双眼5.3的视力在一堆小眼镜里超群绝伦。
唐明明不信邪，追问医生：“有没有什么病的症状是眼前会出现一行小字？”
眼镜片厚如瓶底的男医生抬头，手上依旧飞快的噼里啪啦打病历：“飞蚊症吗？很多人都有的，平时注意用眼健康。”
“不不不，那是一行字，意思很明确。”唐明明念出文字内容。
医生终于停下动作，怜悯地看着她：“你最近压力很大吗？这行字一直存在的话，可以去七院寻求帮助。”
七院，第七人民医院，本市最大的治疗精神、心理问题的三甲专科医院。
医生的暗示足够明显，唐明明讪讪收起病历，缴完费后拿着几瓶玻璃酸钠滴眼液离开医院。
行吧，既然查不出毛病，那就不管了，反正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当视网膜文身了，还能逼我接受任务不成？
唐明明心想，骑小电驴回宿舍。
结果她前脚刚走进寝室，后脚耳边就开始语音播报。
“欢迎使用都市怪谈解密系统
请用户确认是否接受任务？”
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唐明明被一个系统缠上了。
作为一名课余时间博览群书，来者不拒的杂食女大学生，唐明明意识到解密系统的时候还挺高兴，谁没点中二时期挥斥方遒的热血梦想呢。
但这系统来的太不是时候。
哪怕是去年大三时系统出现，唐明明也只会觉得自己是成年守护甜心，当代美少女战士，大喊一句“unlock”选择接受任务。
可现在，大四，毕业季，半只脚踏入社会。
已老实。
唐明明的专业是医学检验技术，医院检验科里搅屎搅尿数细胞的，在全面自动化的发展大潮里首当其冲，毕业即失业。
苛刻的实习要求、惨淡的就业前景、微薄的预期收入、网络的全面唱衰，无不撕扯着毕业生本就惶惶的心情。
于是她准备考公务员。
·
桌子上压着一张行测模拟卷，右上角鲜艳的“48”分红彤彤。
床上的唐明明翻个身，耳边语音还在响。
“欢迎使用都市怪谈解密系统
请用户确认是否接受任务？”
女声没有因为唐明明的忽视而气馁，继续情绪饱满、抑扬顿挫地在她耳边询问。
已经是第10086遍。
毁灭吧。
“欢迎使用都市怪谈解密系统
请用户确认是否接受任务？”
女声问出第10087遍。
“啊——”
唐明明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
“接受，接受，我接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解密系统！！”
她喊完后，脑海里传来叮一声轻响。
“好嘞！”女声兴奋的应下。
唐明明：“？”
眼前阴魂不散的两行字消失，系统终于闭嘴，一块半透明面板出现。
姓名：唐明明
年龄：21
学历：本科在读（备注：即将待业）
智力：138（？）
寿命：75年
力量：**
敏捷：**
防御：**
特殊能力：无
下面还有几栏灰色的，需要另外激活。
唐明明挺欣慰的，虽然这个学历的备注和智力后面的问号让她有点不爽，但看到寿命那一栏自己还有75年好活，四舍五入算是能活到一百岁。
至于那几栏打星号的，先不管。
系统顺便颁布了任务。
【主线任务：查明灵气枯竭真相，拯救世界。】
看完任务的唐明明躺回床上，安详地盖好小被子。
笑死，拯救世界？
谁？我吗？
吹牛吹得太大吹破了，听得人只想笑。
系统不吵了，打呼室友上班去了，难得清净，今天夜休，她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
什么灵气枯竭，什么拯救世界，以及什么狗屁系统，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明明扭动身体换个舒服的姿势。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唐明明一睡就是一整天，中间下床吃了顿外卖又爬回床上。
等她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了。室友上夜班没回来。
外卖小哥电话打过来，唐明明穿着睡衣骑小电驴去南门拿外卖，顺便去打印店打印一沓新的试卷资料。
外卖挂在车把上晃动，打印好的资料塞在车框里，半截露在外面，随着行车上下荡悠，像扑腾的蝴蝶。
路上没什么学生，两侧路灯高高的亮着，她骑着小电驴往宿舍楼走，路过忝元湖，两只黑天鹅漂浮在湖面上，头埋进翅膀里睡觉。
白天睡得太久脑袋昏沉，唐明明骑着小电驴感觉飘忽在半空中腾云驾雾，她微眯起眼，享受浮生得闲。
然后她就看见对面教学楼下躲着的那个狐耳裸男。
那一刻，唐明明脸上还噙着笑。
自己脑子里绑定着个系统，现在的她对任何反常事物接受度都极高。
哪怕狐耳男朝她冲过来，她只觉得，嗯，身材不错。
直到一块板砖从狐耳男手中飞出，划过忝元湖上空的夜色，直奔她脸面而来。
眼见脑袋就要和板砖亲密接触，唐明明福至心灵一缩脑袋，板砖擦着她头皮飞过，在身后地上碎成几块。
“诶诶诶诶诶！”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前有系统念经，后有妖怪打人。
被袭击未遂的板砖一吓，唐明明昏沉的脑袋瞬间清明，既不腾云也不驾雾，一拧油门就要跑路。
结果这500块钱从二手群里收来的，疑似服役时间比她上学时间还长的破电驴，在最后往前窜一下后，彻底熄火。
这二手破电驴电池老化，必须两天一充，很不幸，唐明明上次给它充电就是两天前。
意识到电驴无力回天的现实，唐明明果断弃车而逃，不忘一边跑一边大喊。
“有妖怪啊啊——”
那狐耳男反应极快，几下就从教学楼下闪过来，追在唐明明身后。
晚上气温已经降下来了，连日绵绵的秋雨让空气湿度很大，宛如有了实质，带着湿意渗透睡衣。
唐明明撞开空气向前奔跑，风在她耳边呼啸。
“你是一个正常人，得有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哪怕装也要装出来。”
“可是，如果遇到危险呢？”
“如果遇到危险……如果真的遇到危险，那你可以先不装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对话。
是谁和她讲的呢？
想不起来。
但现在……
唐明明侧目，那个奇怪的狐耳男紧追在后，眼见就要追上了。
他不知何时穿上衣服，金色的瞳仁在路灯下反出食肉动物的光。
现在真的是遇到危险了！
她不再保留，甩开膀子跑起来。
唐明明跑的很快，快到她视野两侧的景物都被拉成模糊的色带。
如果这时候路边有人，会看见她像一道残影，倏忽间就从这头掠到那头，这不是正常人能有的速度。
她绕过半个忝元湖，横穿教学楼群。
不知谁遗落在走廊的纸条被掠过的疾风卷起，堪堪飘起几厘米，又被紧随而来的脚步踩回地面。
唐明明目标明确，直奔二餐厅。
二餐厅已经闭门熄灯，但她知道南边有道小门晚上是不上锁的。她提速快跑几步，趁着前方拐弯的视觉死角，闪身从小门躲入二餐厅。
餐厅里空无一人，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勾勒出室内的轮廓。椅子倒扣在桌上，组成一片小小的丛林。
唐明明蹲在门后，耳朵紧紧的贴在门上。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恨不得撕裂胸膛跳出来，人却压抑着不敢大口呼吸。
她屏住气，餐厅里只有不知道从哪里漏进来的风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门前路过，又由近而远的离去。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唐明明才松了一口气。
她摸索着起身，放松因为过于紧张而紧绷的肌肉，借着月光慢慢穿过椅子腿的丛林。
她打算从北边窗户翻出去，直接去校内保安亭。
唐明明蹑手蹑脚的翻窗落地，回身正准备把窗户关上，身后传来声音。
“同学，你是真能跑。”
她蓦地转身，狐耳男就在她身后，双手抱胸，老神在在的看着她，路灯下琥珀色的瞳仁映着唐明明的身影。
“啊啊啊——”
唐明明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撩起一脚踢中狐耳男下身，紧接一记正踹把他踹到一旁，脚下生风，拔腿就跑。
“你个……”身后传来狐耳男咬牙切齿的骂声。
唐明明没听见，她从中直穿树人广场，路过人去灯熄的德馨楼。
前面再拐个弯，就能到校内保安亭了。
“咻——”
东西破空而来的声音。
唐明明一缩头，半块板砖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紧接着是第二块。
她不得已向左扑出。
左边是忝元湖的另一半，唐明明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又回到忝元湖，她甚至看到自己的小电驴就倒在湖边。
即将接近小电驴的时候，唐明明坐地滑铲，抄起车框里的资料往后一甩，天女散花的试卷带着知识的重量和学渣的怨气暂时阻挡住狐耳男的脚步。
随即她扭胯旋身，双手拽出车筐里的雨衣，扯开向上扬去，正好劈头盖脸的盖在狐耳男身上。
这雨衣上次用完就没拿出来晾过，劣质雨衣降解和微生物代谢共同发力，味道一言难尽。
狐耳男正好挨了个实打实，一瞬间只觉得嗅觉被霸凌了。
等他把身上水臭味的雨衣扯下来，已经不见唐明明的身影，只有倾倒的小电炉和散落一地的资料。
正待他进一步寻找时，一阵铃声响起，狐耳男从身上摸出一个手机。
“是的，我已经探查过了，就这两天的事。”
“遇到了，跑的很快快，我追不上。”
“好的，我马上回去。”
狐耳男挂掉电话。
忝元湖附近除他之外再无一人，两只黑天鹅在近岸的水面上游来游去，荡起的水波一圈圈扩散开。
他苦笑一声：“这一天天的真是的，真想洗个澡直接躺床上睡大觉。”
随后几个闪身，消失在校园里。
狐耳男走后约莫过了四分钟，唐明明头顶一堆湿漉漉的落叶从岸边水里诈尸般坐起，猛吸一大口气。
忝元湖湖畔围种了一圈树，虽然才十月，叶子已经开始落了，飘在水面厚厚一层，刚好为潜在水里的唐明明打掩护。
她拍掉黏在身上的落叶，挥手驱走边上好奇观望的黑天鹅，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湖里爬上来。
“真的是，倒霉死了。”唐明明身上的水流成柱，哗啦啦的往下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衣服吸满了水，她从未感觉身体如此沉重过。
她疲惫的扶起车，收拾好资料和雨衣，推着车回到寝室。
今天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室友都在医院值班。
唐明明简单的洗了个澡便爬上床。
在坠入黑沉的梦乡前，她依稀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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