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这个角度能看到书包掉在脚边。
她抬起头,颈椎咔哒作响,浑身像被车碾过一样酸痛。
确实变成了教室,唐明明环顾四周。
这个教室与其他教室没有任何区别,时钟、黑板、课桌……
她回头,还有角落里扫把和簸箕,都一样。
等等,唐明明双眼一眯,她所在位置的右后方,桌上有一本《传染病学》。
类似这样的课本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但这本书,并不是正放在桌上,而是摊开斜对着唐明明的方向,靠近她这边。
就好像唐明明趴在桌上昏睡时,有人紧挨着她站着,顺手拿起《传染病学》翻看,又放回桌上。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唐明明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赶紧拎起书包,离开这个教室。
离开之前,她不忘把教室迅速搜寻一遍,此时时钟显示8:30 。
罗洪就在教室外,看见唐明明出来,又惊又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在29号没看到你。”他迎上来,“我当时吓一跳,我以为你不见了。但我转念一想,你胆子大的,没准昨天去27号过夜了,就到这里来找你。”
“怎么样?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罗洪追问。
唐明明:“没有,我本来打算熬夜看看到底是怎么从寝室变成教室的,没想到音乐声一响,我就睡着了。”
虽说是睡着了,但她现在双眼干涩胀痛,脑袋昏昏沉沉,脖子那一块更是跟要裂开一样,喘气都嫌累。
她推测她昨晚睡着后不久,就从寝室里坐着变成在教室里趴着,不然身上反应不会这么大。
“就剩最后一天了,马上所有的寝室都变成教室,剩个31号。”罗洪面露忧愁,“你们大学生文化高,有没有什么办法?”
唐明明也知道时间紧迫,刚才拎起书包时,她已经规划好今天要做的事情。
她昨天进入教学楼的那扇玻璃门,右拐是个楼梯间。这个教学楼很老,没有电梯。
站在楼梯前,唐明明回忆在外面看到的教学楼的样子。
从外面看,教学楼应该有七层,每层楼一边有6个教室。但实际进入教学楼就会发现,里面的场景和外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实际上每层楼一边有15个教室。
如此看来,这幢楼可能不止七层。她打算亲自去看看。
罗洪看出唐明明的意图,泼冷水道:“我之前试过,无论爬多少层,出来一看都是在这一层。”
“是吗?”
唐明明开始爬楼,罗洪在楼梯口等她。
每层楼之间由两组方向相反的楼梯组成,接合处有个平台。
唐明明拐过平台,一抬头就看见罗洪在等她。
“我跟你说过了吧。”罗洪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唐明明不理他,路过他继续往上爬。
又一层楼,又看见罗洪。
一连爬了6层,正常情况下应该到顶楼了,但是唐明明依旧看到罗洪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又一次看见唐明明,罗洪忍不住笑,露出两排被熏黄的牙齿,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我说了没有用的,不如省点力气好。”
唐明明靠在楼梯扶手上,从中间往上看,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盘旋而上,找不到尽头,往下看,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层层叠叠,看不到起点。
罗洪见唐明明不动弹,上来搭她的肩膀:“走了走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唐明明躲开他的手:“别碰我,要去你自己去。”
她再次上楼,这次她走到楼梯平台就停下。
她打算利用这里的视角,同时看向两层楼的楼梯口,看看到底会看到什么。
这幢教学楼的层高相当高,想要同时看见上下两层的楼梯口有点困难。
唐明明后退两步,微抬下巴,后脑勺紧贴在墙上,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
看到了,两个楼梯口,以及……
两个模糊的身影。
距离还不够,两个身影都在视野边缘,眼睛聚不上焦,看不真切。
唐明明眯起眼,想要细看。
突然,下面那个身影,动了。
眼前猛地炸开一片雪花,像电视花屏,杂乱画片飞速闪烁……场景变化间,一大一小,隐约可见两个影子,面对面。
眼睛干涩刺痛,视线开始重叠。
他们在……做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探出脖子。
那两人、那两人……
唐明明猝然僵住。
那两个影子……不知何时已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她。
轮廓模糊,辨不出正反。
但那个小一些的影子,一股粘稠到尖锐的恶意,穿透空气,死死钉住了她。
唐明明不由得低下头,等她再抬头,眼前就是普通的楼梯间,罗洪已经不见身影。
唐明明上楼,走进最近的一间教室,时钟指向10点。
时间越过越快,她能感受到。
她去查看23号教室,一切照旧,除了那具骨架不见了。
昨天它还站在这里,一具干枯的女性骨架。
这具骨架的出现让唐明明心里发怵,在安排醒来要做的事情时不由的把它放在后面。
刚刚在楼梯口的一幕,想到这个,唐明明的心跳撞着肋骨,她觉得与那纠缠不清的虚影相比,看见的摸得着的骨架似乎更温和一点。
但现在,本来看得见摸得着的骨架也不见了。
唐明明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查看剩下的教室,发现白骨出现在25号教室。
她吐出一口气,却立刻哽住。
25号教室里,骨架的头颅贴在在黑板上,空洞的眼眶抵着墙,和唐明明昨晚所在的27号教室仅有一墙之隔。
好像在说:“看,我在你后面。”
唐明明在陷入无法控制的昏睡时,这具骨架一直在向她逼近。
罗洪也在这间教室里,他倚着门打量内部。
“它好像一直在接近我们。”看见唐明明,他手指骨架示意道。
“是的。”看着那具诡异的骨架,唐明明咬了咬牙,上前检查。
她不想去,但这显然是很重要的线索,她必须去。
骨架脚上有新鲜的灰尘,似乎昨晚,它真的拖拽着化为白骨的身体走出房间。
无人的走廊上,全身骨头随着动作咔哒作响,只剩骨头的脚在地上摩擦。
“快到10:40了。”罗洪提醒。
唐明明看了眼时钟,就检查两个房间的的功夫,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向自己移动的骨架,过分快速的时间,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着唐明明,如果她再不发现点什么,就会走向万劫不复。
她的心脏再次撞击肋骨。
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连最后的29号、30号寝室也会变成教室,只留下打不开的31号。
今晚一定要看到敲门人,或者敲门的其他东西。
唐明明暗下决心。
10:39
唐明明走出教室,目光沉沉的盯着走廊深处。
走廊的灯光开始闪烁。
“咔哒”
身后传来锁舌弹出的轻响,是27号门关上的声音。
不仅是27号,这条走廊上所有的房门,哪怕是唐明明确保里面没人后特意敞开的房门,都悄悄地关上了。
灯光闪烁的更厉害了。
走廊深处,传来黏腻的声音,像有人赤脚踩在地上走路。
不对,这不是赤脚走路的声音。
唐明明心跳如擂鼓,耳朵甚至听到心脏泵血的声音,她无意识地张嘴大口喘气,反身想要打开身后的房门。
很久以前,唐明明听到过这个声音,这是鲜血混着失去皮肤包裹的组织,与地面接触后又分开的声音。
这种粘稠带着撕扯的声音。
门打不开。
与此同时,走廊深处的声音消失了。
转而头顶上的音箱发出短促尖锐的啸响。
“马上就到熄灯时间了,请学生不要在走廊上逗留,注意安全,保持警惕,及时返回寝室。”
粗粝的女声在播报。
房门被罗洪从里面打开:“今天没有敲门声,是广播提醒的!”
看到唐明明惊恐未消的脸,他捏着甩棍,紧张地问:“你看见了?”
他探出头往走廊左右瞄了瞄:“在哪里?是什么东西?”
唐明明的手还在抖,看到罗洪,她轻呼一口气:“我们还是赶快去寝室吧。”
寝室就在边上,这次罗洪没有邀请唐明明跟他一块,许是觉得今晚最后的两个房间都要变成教室,他和唐明明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达摩克利斯之剑就要砍下,绑在这里和绑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
唐明明进门之后不像上次那样坐下,她站在门边,拉着门把手,脚抵着门,保持房门将合不合的状态。
今晚是有寝室庇佑的最后一晚,门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下次都要直接面对。唐明明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一睹门外真容。
她估算着时间。
门外音乐响起,唐明明恶狠狠一咬舌尖,用疼痛驱散困意,同时把门拉开一条缝。
她看到了……
音乐响起的一刹那,走廊灯光俱灭,陷入黑暗。
走廊的深处传来抽水的声音,接着是粘稠的液体掉在地上的吧嗒声。
声音停止,一片更深的黑暗,从走廊那头爬了出来,不是那种光线缺失造成的黑暗,而是某种具有实体的流动着的阴影。
黑暗似乎僵持了一会,似乎有另一方力量在和它对抗,但那方力量实在太弱,迅速溃败。
黑暗蔓延至1号门前,微微一顿,半个房门覆盖在阴影中。
哒——啪!
房门被缓缓推开,碰到墙上发出轻响。
门户大开,黑暗瞬间沸腾翻滚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入教室,仿佛饥饿的兽群扑向食饵。
哒——啪。
几乎同时,2号教室的房门也被打开了,黑暗汹涌灌入。
然后是3号、4号……
唐明明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切,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
快关门!她的内心在尖叫。
快关门,不然就要被发现了!她的内心歇斯底里地喊。
但是动不了,来自黑暗里,不加掩饰的恶意已经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锁定了她,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把她向后拉去,房门在她眼前关上。
前所未来的强大睡意袭来,她昏睡过去。
……
唐明明醒来的时候,寝室不出意外地变成教室,昨天被拉动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
时钟显示9:23。
她坐在醒来的位置上,抱着自己的书包。
书包不知何时被拉开,最顶上放着一张学生证。
学生证上有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面对着镜头,巧笑倩兮。
原来如此,唐明明想。
9:46。
唐明明依旧坐在位置上,垂眸沉思。
她在等。
10点整,教室门被打开,罗洪站在门口,神色焦虑:“同学,我醒来的时候就快十点了,现在时间越过越快,马上就要到熄灯时间了,没有寝室了,要怎么办?”
唐明明不急不慢的拉上书包拉链:“罗洪?”
她第一次叫罗洪的名字,尾音却微妙上扬,带上疑问。
“罗大哥,你在我们学校当保安这么久,你知道为什么不论节假日,临近熄灯的时候,保安会逐个检查教室,确保没有学生遗留吗?”
唐明明把书包放到桌子上,直视罗洪。
罗洪脸上的焦虑一点点褪去。
唐明明注视着他变化的脸色,继续说:“三十年前,学校老校区出过一桩命案。一个大四女生,小长假第一晚独自在教室自习,被流窜进来的社会人士杀害,尸体扔进了窨井。”
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因为放假,室友全回家了,没人发现她失踪。直到一周后假期结束,尸体才被发现。”
“这起案件在当时轰动很大,但受限于当时的技术限制和证据不足,成了悬案,直到前不久,警方利用家系DNA技术锁定嫌疑人,这起30年的积案才得以告破。”
听到这里,罗洪脸上竟浮起一丝笑,不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笑,而是一种得意、嘲讽的笑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明明,眼神里满是轻蔑。
唐明明坐在椅子上,手隐在桌下:“真的很奇怪,罗大哥,那个凶手的脸,和你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罗洪凶相毕露,猛地朝她扑来!
唐明明反手掷出一样东西,是一本厚重的《内科学》。
坚硬的书脊砸到罗洪额角,他痛哼一声,冲势一滞。
趁此间隙,唐明明手撑桌面飞身而起,越过两排桌子,落到罗洪面前。
“你知道吗,受害者被投入窨井的时候,还活着。”
头面和身体上的疼痛、被倒置困于狭小空间的恐惧、污水漫过口鼻的窒息……
没人知道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在想些什么。
罗洪眼中凶光更胜,他抽出甩棍,斜劈向唐明明。
唐明明不避不让,一把抓住甩棍,罗洪只觉得甩棍像砸到钢管上一样戛然而止。
“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你的演技真的很烂。”
一切都说得通了,无论是敲门声还是走廊上的广播,提醒的自始至终只有唐明明一人。
所以当唐明明在走廊上而罗洪在教室内时,广播只提醒了“在走廊上的学生”。
罗洪想抽回甩棍,但唐明明的力气大的超乎他的想象,甩棍像焊死在她手上一样纹丝不动。
他急得挥拳砸去。
唐明明轻松格开他的拳头,反手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罗洪被打得脸歪向一侧,踉跄半步。唐明明就势捏住甩棍顶端,一点点地将甩棍从他手中抽离。这时她才注意到,罗洪其实个子矮小,甚至还没她高。
“我不知道你这身衣服哪来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明明想起她在楼梯平台看到的两个人影,那不是两个面对着她的人影,而是一个胁迫着另一个,将对方抵在墙上。站位一远一近,所以影子一大一小。她只感受到那小个子身影散发的浓重恶意,因为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受害者。
她一掌拍在罗洪肩上,彻底夺过甩棍,往空中一抛使之旋转,旋即她抓住手柄,狠狠一棍抽在罗洪脸上,力道之大,罗洪被抽得原地转了个圈,他向后跌倒,捂着脸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只知道,”唐明明甩了甩棍子,俯视罗洪,“遇上姑奶奶我,算你倒霉。”
她收起甩棍,用脚尖踢躺在地上的罗洪:“我已经打败你了,让我出去,不然我让你好看。”
按照她的推断,她已经找出幕后黑手,是时候结束了。
但这时,跪趴她面前捂着脸的罗洪,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你们这些人,哼哼哼……真有意思。”
门外走廊的灯光开始闪烁,时钟的指针迅速旋转,转眼间便指向了11点。
灯光熄灭,走廊上传来音乐声。
地上的罗洪不见踪影,唐明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到走廊上,29号教室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
走廊上的灯已经彻底暗下去了,只剩幽幽的壁上光,隐约露出两侧房门的轮廓。
此刻,唐明明身处走廊一头,身后是31号房间,她勉强能看到对面的楼宇门。
走廊那头传来抽水的声音,咕噜咕噜,像是液体在管道里涌动。
紧接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挤进来,犹如有生命般聚在一起。
楼宇门不堪重负地抖动着。
很快,楼宇门被彻底撞开,门板砸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室外的黑暗犹如潮水,如恐不及的涌进来。
黑潮扭曲、翻滚,转瞬间就来到唐明明身前。
唐明明的手脚不自觉的发抖,她听到黑潮极速前进时空气压缩发出上午啸响。
这时黑潮反倒不急了,它贴着墙壁和天花板,分出几根触手,绕到唐明明身后。
看样子,它是想把唐明明围困在内,像一个势在必得的猎手在逗弄掌下玩物。
“原来是这样的。”
唐明明彻底明白了,她不退反进,一头扎进黑潮中……
·
恶意压上身来。
她好似坐在滔天巨浪中即将颠覆的小船上,被反复抛起。黑潮贴在她身上涌动。
停下,她想。
快停下,她祈求。
终于,她被一整个大浪狠狠抛起,身上是腥臭的液体。
头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沉进海里。
窒息,疼痛,恐惧,像海一样无穷无尽的恶意。
记住,记住。
她睁大自己被模糊的双眼,看向上方。
记住,记住,一定要记住。
五年、五年又五年,人群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她被困在了这里。
她好像被忘记了,恶意从她的眼里爬出来,猖獗地笑着。
我被忘记了,她想。
孤独淹没了她,恶意啃噬着她,日复一日的时光里,她的血肉逐渐凋零,只剩白骨。
从她眼里钻出来的恶意,踩着她的血肉,越来越壮大。
你已经残忍的杀害了我,连我这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要夺去吗?
直到,直到……直到那个女孩闯了进来。
·
唐明明被压的直不起身来,翻涌的黑潮吞噬一切,她目不能视,却依然摸索着向前。
尖笑,黑潮在尖笑,伸出无数触手,扯拽唐明明的头发,掀起她的衣服,缠上她的脖颈。
敲门声是你的提醒,你不想再有人重蹈你的覆辙,对吗?
触手伸进唐明明的衣服,覆上她的身体,皮肤被腐蚀出伤口,血渗出来,一丝丝飘进黑潮里。
黑潮一阵兴奋的扭动。
坚持,再坚持一下,唐明明跪在地上,扶着墙艰难向前。
你的提醒我都收到了,请再坚持一下。
已经不需要你再在黑潮涌动、恶意满溢的深夜拖着化为白骨的身体来保护我了。
30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昔日音容成枯骨,久到高堂双亲悲白发。
但是我马上就能找到你了。
所以,请再坚持一下。
唐明明上半身被黑潮压向地面,她勉力撑起身体,膝行而前。
终于,她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只有骨头的手,一只也在伸向她的手。
她找到了那具骨架。
唐明明把骨架搂进怀里。
在她怀里,干枯的骨架迅速丰满。
先是冰冷的白骨,然后是湿润的血肉,最后是温暖的躯体。
“学姐,我找到你了。”
黑潮凝固,一缕光照进来。
31号的房门在身后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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