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杀我了,所以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嗯。”
“不对吧……”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漆黑人影,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感觉,逻辑上,好似不大对劲……”
“所以你宁愿去死?”沈息魄微微挑动眉梢。
“我……我……”对方瞬间卡壳了。
“别废话了。”沈息魄已然不耐烦了起来,“去死还是立誓,我数到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三。”
“喂!”对方倏地瞪大眼,“哪有你这么数数的?”
“我爱怎么数怎么数,干你屁事?”沈息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所以,你的选择是‘去死’?”
“不是!”对方猛地拔高了声量,“我立!我立还不行吗!”
“可惜了。”沈息魄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听见这句话,对方宛如一只惊弓之鸟,目露惧意地打量着沈息魄瓷白无瑕的面庞,“你……你该不会是要反悔吧?”
“怎么会呢?”沈息魄难得温柔一回,却让对方看得心惊肉跳,“正是因为不能反悔,我才会觉得可惜。”
“……”
看来,无论立在他身前的人,是不是一个魔头,这人都的的确确以杀戮为乐。
“赶紧立吧。”沈息魄催促道,“天色不早了,还是你想与我,在死人堆里,耗到天亮?”
“我有一个条件。”趁着沈息魄还没来得及张嘴,对方便一股脑地将他的条件,和盘托出,“我欠你的人情,不能用伤害我的血肉至亲来偿还。”
闻言,沈息魄发出一声冷笑:“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不管,若是这个条件,无法满足,我说什么都不会立誓。”即使已经怕得浑身战栗,对方依旧强撑着说道,“你还不如,现在便将我杀了。”
“我答应了。”
“……什么?”一时间,对方还未反应过来。
“怎么?”沈息魄挑了挑眉毛,“你就这么想,死在我的手上?”
“我并非……”对方着急想要辩解,但他灵机一动,又将话语拐了个弯,眼含希冀地望着长身玉立的人,“我……我想要再加一个条件。”
“哦?”沈息魄不置可否,“我反悔了,你还是去死吧。”
“不加了,不加了!”活了十八年,对方的语速,还从未如此快过,“我马上立誓——”
“誓在上,我在下,以誓为眼,以誓为耳,以誓为诫,我阮骨,欠这位大哥一个人情,还清人情的时机和内容,皆由对方指定,只要不伤及我的血肉至亲,有生之年,必定偿还,誓期为这一刻到还清本次人情之前。”
誓期变了。
沈息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异常。
但他转念一想,好似也并无任何不妥——
到底是不同的誓言,期限自然会因“誓”而动。
于是,望着又一个金灿灿的“誓”字,没入对方的眉心,沈息魄暗暗地在心中,点了点头。
“阮骨?”他意味深长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已然看不出面貌的人。
“怎么?”对方不解道。
“没什么。”沈息魄收回了视线,“只是觉得再加一个‘头’字,兴许会更适合你。”
“……”
好利的一张嘴。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银货两讫’,我就先走了。”沈息魄再次抬腿,“有缘再会。”
“等一下——”
至此,阮骨终于想起,方才的自己,为何要出手阻拦对方。
虽然眼下的情状,是他被对方摆了一道又一道,一副节节败退的衰样,但他仍旧不打算放弃。
最起码,他可以尝试一番,至于结局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闻言,沈息魄没有开口,但他的眼中,正明晃晃地写着“有屁快放”四个大字。
“大哥,你是打算回宗门吗?”酝酿了片刻,阮骨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然呢?”
“你……你看到这些尸首了吧?”阮骨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他们的身上,大都很残破,不止是衣衫,肉身亦是如此,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筋脉尽断,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戕害了。”
沈息魄自然明白阮骨是在说些什么。
事实上,在还没有转换这副躯体之前,他同样看到了遍布在这副躯体之上的裂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他的重生,选中的这副身子,整体还算完好,器官也都待在它们各自应该待的位置。
但偏偏裂痕,从胸口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仿佛一个摔碎的泥娃娃,只须伸手轻轻一碰,便会彻底四分五裂。
很古怪的死法。
但沈息魄并未多想。
横竖他已经打算去漩涡之中一探,这些大大小小的疑点,迟早会迎刃而解,毋需多费脑筋。
见沈息魄沉默不语,阮骨只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即便如此,你仍旧打算回去吗?”
“为何不回?”沈息魄轻飘飘地扫了阮骨一眼,“既是都‘死’过一回了,总得把死因,弄清楚吧?还是你觉得,我会怕?”
“好。”闻言,阮骨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不能。”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阮骨瞬间傻眼了。
“不能就是不能。”沈息魄的态度坚决,“除非——”
他偏偏在关键处,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阮骨急急地问道。
“除非你再立一个誓。”
“……”
“如何?”
“不如何。”阮骨欲哭无泪道,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秃子,明明已经被对方薅光了头发,对方却还在盯着自己来年即将长出的秀发,“大哥,你真是我大哥,但立誓,不是这般立的。”
“哦?”
“我长话短说。”阮骨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之人对“誓”的了解,怕是跟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分别,“‘誓’一般三年一立,而我在一个时辰之内,已经连着立下了两个‘誓’,再这么立下去,我怕是会直接被天道劈死。”
“是吗?”沈息魄不动声色。
“真的。”阮骨以手指天,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对方瞧瞧,“大哥,你看如此可好,我虽不能再立誓,却能以白骨宗之名,向你许诺一次援手,至于我的请求,你且听听看,能做便做,不能做,也无妨,横竖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我不需要援手。”沈息魄面无表情道。
“是是是,您是天下第一魔头,哪里看得上我们白骨宗这种小门小派,那您到底需要什么啊?”阮骨已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件天材地宝。”沈息魄慢悠悠地说道,“我来选。”
“成交。”
“你的请求。”沈息魄言简意赅道。
“我在找一个玉扳指。”生怕对方反悔,阮骨开门见山地说道,“是由上好的羊脂玉制成,上下各有五道交替的齿痕,中央还有一个圆形的镂空,特征极其明显,一看便知。”
“这是你们白骨宗的东西?”
“算是吧。”阮骨含糊其辞道。
“你确定,它在我要回的宗门之中?”
“确定。”
“你一个别宗弟子,混入其中,就是为了寻找这个东西?”
“是啊。”事到如今,阮骨已是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不仅东西没找到,我还稀里糊涂地丧了命,要不是我是白骨宗的少宗主,早就被填了坑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
闻言,阮骨苦笑一声:“我倒是想说,但在用过晚膳之后,我便睡得不省人事了,直至发现自己,跟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手脚交缠地蜷缩在一个粗布麻袋里,我的魂,都险些吓没了。”
“晚膳……”沈息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阮骨好奇问道。
“不干你事。”
“……”
“屁话都抖完了吧?”沈息魄看向对方,“抖完了,我便走了。”
他看似是在询问对方,但话音还未落下,沈息魄便已经朝着坑外走去。
“大哥,别忘了我的玉扳指啊!”
见状,阮骨只能冲着他的背影,高声喊了一句。
待到沈息魄潇洒挺拔的身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阮骨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不泄露你今日所作所为的一星半点?”他语调怪异地重复了一遍他立下的第一个誓言,“嘿嘿,若是我不谈今日,只说从前,你猜,我算不算是破誓呢?”
“区区小辈。”另一头的沈息魄,落下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只可惜,你遇上的人是我,纵使秘密再多,也只能算你倒霉。”
他早就看出了那小子有保命的法门。
虽然作为一个外来的重生者,沈息魄不了解什么劳什子“白骨宗”,但他听得出来,那决计是一个在当地赫赫有名的望道大宗。
既是如此,作为白骨宗的少宗主,阮骨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保命手段都没有?
此间种种,不过是对方,在故意向他示弱。
既然对方已经入戏,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自然会好好地奉陪到底。
你不是“怕”死吗?
那我便顺势让你立誓。
阮骨看似有两种选择,但阮骨真正能走的路,只有孤零零的一条。
不立,无异于直截了当地告诉沈息魄,他其实另有求生之道。
换言之,阮骨好不容易立下的戏眼,将会尽数毁于一旦。
对方分明有求于自己,倘若不想自打耳光,撕破平静的伪装,就只能咬牙立下誓言。
无论阮骨在交谈的过程中,撒了多少谎,沈息魄都几乎能够肯定,关于誓言的部分,对方是在实话实说。
毕竟,两个金灿灿的“誓”字,当真飞入了对方的眉心。
是以,他必须将这份来之不易的“真”,物尽其用。
对方把他当傻子,他却把对方当棋子。
很好。
简直是再公允不过了。
略显遗憾的是,一招不能连着奏效两次,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再立下第三个誓言。
一个天材地宝也不错。
等他解决了眼前的这桩子麻烦事,若是得空,他可以去探探白骨宗的虚实。
鉴于眼下他的实力尚浅,无法飞行,沈息魄一连走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这副身躯前主人记忆中的山门。
说是山头,着实有些抬举了,沈息魄横看竖看,也只能将其,定义为一个小土丘。
此时,浓重的夜色,早已散去,一轮旭日,正缓缓地从东方升起,衬得眼前的小土丘,愈发低矮渺小了起来。
但所幸眼前的门派,也算是占“丘”为王,不仅大咧咧地盘踞了整片地方,还在门口,竖了一块嶙峋的巨石,勉强维持住了修真门派的脸面。
但在看清了刻在巨石之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眼之后,沈息魄的脸色,倏地一变。
“陨丹门?”他眉头紧蹙地念道,“谁起的破名字?一听就晦气!哪个修真者,胆敢往里进啊?”
语罢,他却抬脚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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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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