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息魄迈着步子,朝着休憩之所走去。
他的身份是杂役弟子,只能睡二十多人一间的大通铺,但他却丝毫没有显露烦闷的样子,反倒是一脸的闲情逸致。
随着日头越坠越低,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这片山头,沈息魄抬眼瞧了瞧,此处的月色和星光,一概都无,再加之高处不胜寒,没由来地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他刻意将步调,放得很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白日的工夫,究竟下得如何,便要看此时此刻了。
沈息魄静静地等候着他的“猎物”。
“师弟!”
一道男声,适时地从他的旁侧响起。
来了。
沈息魄微微勾起唇角。
“……师兄?”
他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嗯?
还是一位熟人。
沈息魄未能料到这一点。
只见快步来到他身边的外门弟子,赫然就是前一晚,负责运送他的“尸首”的青年。
在被倒入坑内之前,沈息魄便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偷偷掀起眼皮,便看到了此人冷漠的面容。
有趣有趣。
沈息魄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之感。
“师弟,夜间寒凉,小心冷气入体,得了风寒。”主动靠过来的青年,哪里还有半点无情的样子,满心满眼都写着殷勤,只是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多谢师兄关心。”沈息魄似是被感动到了,没有拉开两人之间,已然过近的距离。
“师弟这是打算回去休息了?”
“嗯。”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师弟就寝的地方,好像……不大安宁?”青年专注地凝望着沈息魄的脸。
“安全应是无虞的,只是人多了些,略略有些喧嚷。”沈息魄已经能够想象,在大通铺上,“呼噜震天,磨牙梦呓”样样齐全的热闹模样。
“师弟这般细皮嫩肉,怎能和那些粗人,夜夜挤在一处?”青年一副“我在为你着想”的无私嘴脸,“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无妨。”嘴上虽如此说道,沈息魄的神色之间,却悄然漫上了一丝苦涩,“我……早已习惯了。”
“习惯便不委屈了吗?”青年将眉毛一横,“师弟,你干脆来我的洞府,与我同住吧,虽不是一人,却也远远好过于数十人。”
“这……”闻言,沈息魄顿时满面惊疑地看向对方,“怕是不合规矩吧?”
“有何不合规矩的?”青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们杂役弟子,本就是伺候我们外门弟子的,主仆共处一室,简直再合规矩不过了。”
“我……”
“师弟,莫要再犹豫了。”青年又上前一步,“我都不在意,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好。”良久,沈息魄终于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那便叨扰师兄了。”
“好说好说。”青年喜色满面,拉着沈息魄的手,迫不及待地就往他的洞府而去。
沈息魄不轻不重地挣了几下,没能挣开,便放任了对方略显孟浪的行径。
见状,青年脸上的喜色更甚。
别急。
马上就给你剁了。
沈息魄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声冷哼。
然而,还没能等他们,到达青年口中的洞府,他们便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嗯?
怎么把这一位给忘了?
望着不远处的另一张称得上熟悉的脸,沈息魄故作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来都来了。
那便一同解决了吧。
刹那间,沈息魄已然做出了决定。
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赫然就是白日里跟沈息魄约好了,要到夜间“慢——慢——碰——”他的杂役弟子头头。
只可惜,他被人捷足先登了,对方还是高了他整整一阶的外门弟子,饶是他是杂役弟子的头头,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他只能一脸不甘地站在原地,眼中阴晴不定。
冤家路窄啊。
沈息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何人?”
青年将沈息魄护在身后,将手伸向背部的长剑。
“……师兄,是我。”
少顷,对面才传来了一声应答,嗓音又闷又哑。
“是你啊。”青年这才放下了戒备,“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在这里闲晃?今日我便当没看见,放你一马,赶紧回去吧。”
“……是。”
对方嘴上应着,目光却紧紧地贴着沈息魄不放,好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怎么?”青年终于察觉出了不对,他转头看向神色略显闪避的沈息魄,“你跟他有过节?”
沈息魄没有说话,只是隐蔽地扫了位于前方的杂役弟子头头一眼。
他看见,对方的眼中,虽然蕴含了千般不舍,但终究还是决定放弃了,正在缓缓地退回阴影处。
没出息。
沈息魄暗暗地“呿”了一声。
想走?
也不问问他,准不准许。
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远,沈息魄自然不可能白白地放任对方离开。
他闭了闭眼睛,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再睁开时,里面写满了痛楚和不甘。
下一刻,沈息魄便“楚楚可怜”地望向眼前的青年:“师兄,他……他曾轻薄于我。”
“哦?”青年蹙起眉头,“当真?”
“嗯。”沈息魄垂下头,恰好能够让青年的目光,捕捉到悬停在他睫羽之上的剔透泪珠,以及雪白似玉的细长脖颈,“是我太没用了,没能保护好自己。”
“师弟,你断断不能这么想!”青年果然上钩了,除了对沈息魄的怜惜,他的胸中,还翻腾着汹涌的怒气,“师兄这就替你,解决了这个畜生!”
语罢,青年便拔剑上前。
“师兄!”
沈息魄虚虚地拦了一下。
他自然没能拦住。
于是,在青年看不见的背后,沈息魄款款迈步,哪里还有半点伤心欲绝的样子。
借刀杀人。
亦是魔头惯用的招式之一。
很快,沈息魄便接近了已然缠斗起来的二人。
说是“缠斗”,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了,因为修为上的巨大差距,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
此时,杂役弟子头头,已经被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压根儿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他被打得憋屈,心中更是憋屈。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师兄明明已经决定放过他了,为何还要突然对他出手。
直至他看见了闲庭信步而来的沈息魄。
霎时间,八面玲珑的他,便想通了一切。
“你这个贱人!”他用血淋淋的手指,指向面上一派悠哉的沈息魄,“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
“你胡说!”
沈息魄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说出了情绪起伏极大的一句话。
闻言,青年担忧地一回头,便看见了沈息魄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的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下一刻,杂役弟子头头便得到了迄今为止最痛的一拳。
那一拳,直直地打到了他的嘴边,竟是让他口中的几颗牙齿,打着旋,飞溅到了四周。
“再让我听到你这张烂嘴,说出任何一句诋毁沈师弟的话,我便锤烂你的脑壳,用你的脑髓炼丹!”青年忿忿说道。
又发泄了一阵子,青年站起身,望向已然死猪一般的杂役弟子头头,拿起手中出鞘的剑,探向了对方的下半身。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斩断了对方的孽根。
转瞬间,对方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直听得人汗毛倒竖。
然后,青年便一甩剑上的血,提剑走向了沈息魄。
“师弟,事情已了,我们走吧。”
“你……不将他杀了吗?”沈息魄的神色,略显愕然。
“杀了?为何要将他杀了?”青年摇了摇头,“师弟,以他如今的模样,已经欺辱不了你了,你尽管放心吧。”
“可是……”
沈息魄仍旧没有迈步。
“难不成——”打量着沈息魄的那张脸,青年的目光,忽地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师弟,你更希望,我将他杀了?”
“倘若我说‘是’呢?”沈息魄收起面上的柔弱。
“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
“如此够不够?”
闻言,青年正暗暗觉得纳罕,因为他分明什么都未听到,也什么都未收到,却看见沈息魄,缓缓地展露了一抹笑颜。
哪怕已是夜深人静,四周皆是黯淡无光,青年却感到眼前,好似蓦地闪过了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绚烂光芒。
相处至今,他还从未见到沈息魄笑过。
收敛时,便已是绝色。
没承想,对方不经意的莞尔,更是美得让他心惊。
青年痴痴地看着沈息魄的脸。
原来说书人口中的“艳丽不可方物”,竟能具象化到如斯之地。
青年顿时有了一种此生足矣的飘飘欲仙之感。
“看够了吗?”须臾,沈息魄又猝然褪去了面上的笑意。
“不够!”青年不假思索地应道,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但已足够,将他杀了。”
“很好。”
沈息魄满意了。
杂役弟子头头,虽被打落了牙齿,发不出连贯的声音,但二人的交谈,悉数传入了他的耳中。
被斩断命根时,固然痛不欲生,但他好歹留住了一条命,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即将因为沈息魄的几句话,小命不保。
于是,他开始拖着血淋淋的残躯,拼命地往旁侧爬,嘴中不断地发出“呜呜”的怪声,企图在远离沈息魄这个修罗恶鬼的同时,寻求旁人的帮助。
只可惜,靠近他的脚步声,只有沈息魄一个。
“真可怜。”
说着,沈息魄便蹲下身,长长的青丝,垂落到他的颊边,带来一阵难耐的痒意。
即便已经见识到了对方的蛇蝎心肠,他依旧会在看见对方谪仙般的精致面容的那一刻,感到十足的恍惚。
尤其是在如此迫近的距离之下。
“放……放过……唔……我……”他只能从喉头滚出含混的怪声。
“师兄——”沈息魄的声音,倒是清脆如铃,让人无端地想起,石上的流水,抑或是山涧的清风,“咱们杂役弟子人多,少了一个两个,师兄师姐们大度,想必不会计较。”
“你……”
他猛地瞪大双眼。
他怎么都想不到,沈息魄竟会用他口中的话,反过来堵他。
但他已然没有机会再开口质问了。
站在沈息魄身后的人,看到沈息魄微微的一个颔首之后,便手起剑落,干净利索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圆溜溜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究是没能闭眼,而是用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息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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