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息魄手中的书册,的的确确是炼丹的法门无疑。
然而,炼制所需的原料,却与他来自的世界,显得大相径庭。
他能够理解,炼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同门派之间,会有细枝末节的差别,但恕他实在难以想通,什么样的炼丹,会需要“午时三刻出生的男性婴孩心头血全数”“脚底黄褐色疖子若干(生割)”“患有翳病的眼珠数十只”等等让人看了之后,分外摸不着头脑之物。
沈息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魔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倒不至于被书中的内容吓到。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上面列出的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邪异之物,究竟能炼出什么灵丹妙药?
随处可见的活血丹,竟然是这么炼出来的?
难不成,他在上一世吃下的那些,全部都是赝品?
抑或是这个世界的修真本源,跟他原本身处的世界不同?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能使出从前的一招一式?
无论怎么想,都很矛盾。
一连翻了架上的好几本书册,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反倒变得越来越严峻。
沈息魄发现那些功效泛泛的丹药,无论是原料还是制法,基本都大大方方地记录其中,但若是涉及到了一些连他都不禁提起几丝兴味的丹药,却总是每每断在了关键处。
做法也很粗暴——
撕页。
不错。
位于左侧的书籍,大都不甚完整,不是这边少几页,就是那边少几页,断口也是歪七扭八,丝毫不顾及美观,充分彰显了撕书人的不耐。
怪不得没几个人来。
原来是来了,也没什么鸟用。
沈息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册。
还是去右侧瞧瞧吧。
前世,他从未听过什么“护丹”的说辞,丹药炼出来便是炼出来了,哪怕放上成年累月,效力也不应会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至于会不会变差,他倒是未曾留意过。
毕竟,他鲜少服用丹药,除了必要的疗伤,他皆是能忍则忍,能外用,绝不内服。
作为一个魔头,沈息魄树敌颇多,与其冒着风险,让来历不明的东西入口,还不如拖着一副支离破碎的身躯,苟延残喘下去。
只要让他,握住了一线生机,他便能够焕然新生。
如同眼下的他一般。
思索间,沈息魄已然来到了右侧。
比起左侧的书卷数量,右侧明显稀疏了许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本,还大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沈息魄天性喜爱洁净,见四下无人,他熟练地捏了一个清风诀,将上面的尘垢,扫荡一空之后,才随手拿起了一本。
但看着看着,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渐渐收紧了起来。
书册分明已经被他清理得一尘不染,他却越看越觉得肮脏。
原因无他——
所有内容里面,“人垢”一词,出现得实在是频繁了。
令沈息魄颇为引以为豪的一目十行之技,用在此处,竟硬生生地成了一目十个“人垢”,甚至还远远不止。
人垢?
沈息魄的眉心,已经几乎拧作一团。
书内虽未言明,“人垢”是何物,但根据他的推断,大抵就是人身上凝结的脏污。
想起陨丹门弟子,一个赛一个的邋遢之貌,以及阶位愈高,便愈发恶劣的程度,沈息魄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他重新走到左侧,迅速地翻阅了几本炼丹之道,发现“人垢”,同样是炼丹的原料之一,只是没有护丹之法,呈现得那般一而再再而三。
简而言之,想要护好丹药,须得在其表面,糊上一层厚厚的人垢,再将其装入由人垢炼制的各种容器之中。
虽然方法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都是这个套路。
而据书中所述,将积攒了二十年以上的人垢,捏成葫芦状,再用三昧真火炙烤整整五个时辰,拿出后,若是没有炭化,即刻趁热滚上一层雄黄粉,便能得到这世上最为牢固的护丹之器。
什么狗屁东西!
沈息魄忍不住在心底痛骂出声。
他感觉他看到的东西,已然跟天书无异。
如果说,他初次来到左侧,泛览炼丹之道时,还尚有些半信半疑,如今读了几本护丹之法,沈息魄已经基本确认了,上面的内容,是在鬼扯。
但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
究竟是他此刻身处的藏书库,里面尽皆装了一些假书,用来当作欺骗杂役弟子的障眼法,还是陨丹门的弟子,当真使用了如此逆天的炼丹之法?
从情理来论,沈息魄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但若是如此,当初立下藏书库的人,又何必差人,费心费力地撕页?
看来,想要解开盘绕在心头的疑问,他势必要去陨丹门的另外两个重要场所逛逛——
贮丹阁和炼丹室。
只可惜,眼下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弟子,无法涉足那两片地方。
他必须要想办法“升阶”了。
沈息魄漫不经心地伸了一个懒腰。
日头已经渐渐西沉,负责值守藏书库的师姐,至今没有归来,但沈息魄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这一趟的收获,不算太大,却也不算是无,姑且可以说是不虚此行。
放下手中的书卷,沈息魄徐徐走向门边。
但在即将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却猝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微微将头一扭。
藏书库的正门前侧,是一片空地,仅仅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一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供值守的外门弟子自由使用。
先前,那个怪异的师姐,便是坐在木椅上,然后将手肘撑向桌面,跟沈息魄进行的交谈。
桌板只有薄薄的一层,上面空空如也,只残留了几点可疑的油渍,但那把四条腿的木椅,上面居然倒扣着一本书。
因为位置刁钻,再加之木桌的遮挡,竟是让沈息魄,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本孤零零的书册。
是师姐在看的书?
沈息魄暗暗在心中猜测。
从他的角度望去,书的封皮和封底,皆是一片黄白,上面只字未印,显得怪异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息魄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但他已然忘了,那里曾是谁的领地,还没等他走到近前,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
脚下微微一顿,沈息魄面不改色地封闭了鼻息,然后直直地走向了那把低矮的木椅。
而待他离得近了,才发觉那本书册,原本大抵是白色的,只是沾染了太多脏污,才会发黄得如此严重。
“……”
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沈息魄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本书册。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
但令他略感讶异的是,这本书的内里,同样是干干净净,连一个字或一张图画都没有。
无字书?
抑或是需要什么特殊的诀窍开启?
眨眼间,沈息魄便已经将手中的书册,翻了大半,却依旧摸不着头脑,正当他准备将其合拢之时,异乎寻常的一页,却赫然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页仿佛被鲜血悉数浸透的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汝等皆该死!
……
已经干硬成褐色的笔迹,十分凌乱,似乎理智全失,却又遒劲有力,一连渗透了好几张纸,直至抵达了封底。
沈息魄似乎能够想象,写下这一整页骇人文字的人,用利齿咬烂自己的手指,然后一笔一划,用力划下的疯癫模样。
所以,“汝等”是谁?陨丹门的弟子吗?
写下血书的人又是谁?方才负责值守的那位师姐?可她分明也是陨丹门的弟子之一。
难不成,这本书是她从别处拿的,不属于藏书库?
但她却独独将这本书落下了,还特意丢在了如此显眼的位置,然后留自己一人在此,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息魄感觉脑中的疑问,已然堆积得越来越多。
反复思忖,却始终无解之后,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正欲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一道不冷不热的嗓音,却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师弟,你在做什么?”
闻言,沈息魄的动作,倏地一顿。
下一刻,他不紧不慢地循声望去,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地看见了终于去而复返的师姐。
此刻,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逆光处,用含着冷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息魄,脸上一片阴翳,叫人心惊。
但沈息魄却是从容不迫地将书册物归原处。
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他轻声说道:“师姐,此处靠近门边,偶有劲风袭过,不慎吹落了你的东西,现已被我捡起了。”
“是吗?”师姐似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却依旧让人捉摸不定。
然而,沈息魄却没有再答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无心的善举。
他径直走向门外,行将和迟迟未曾入内的师姐,擦肩而过。
“师弟这是打算走了?”凝视着沈息魄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庞,师姐再次开口问道。
“嗯。”沈息魄微微颔首。
“今日看得如何?可有什么收获?”
“……说来惭愧。”沈息魄忽地露出了一抹苦笑,“我一个杂役弟子,自然是目不识丁,本想着藏书库,应该有画本一类的物什,可在将其,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却是一无所获,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哦?”师姐扬了扬眉毛,“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是啊。”沈息魄发出一声叹息。
而在叹息落下之际,他也擦过了师姐的身体,一步步地离开了属于对方的地盘。
“不识字?”
待到沈息魄的背影,已经缩成了一个点,师姐才近乎喃喃着从口中,冒出了三个字。
她的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呵呵,鬼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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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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