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走了。
我至今仿佛还能感受到伯言掌心里的温度,迟迟回不过神。我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平静。我甚至分不清这平静是心如死灰还是如释重负。我只是想静静地守在伯言的灵柩之前,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我嘱咐抗儿,不发丧仪。我实在不忍看到伯言身后还要受人非议,也不愿他再受到任何的诋毁和伤害。我不想他的死又成为众矢之的,只想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归葬故土。武昌阴冷的春雨里,除了我和抗儿,还有陆家的几个仆人,便再无其他人送葬。
前些日子,陛下的遣使又到了武昌,一进府门便趾高气扬地要责问伯言,直到看到伯言的灵柩才作罢。所幸的是,那时的他,再也不用理这些欲加之罪了。
“母亲,我们该启程了。陛下的旨意要我们尽快安排送葬的事后便要返都。我们还要好好活着,才能为阿翁洗脱罪名。如今不可再出差错了。”抗儿扶着我的肩,试图搀起我。
我拍了拍抗儿的手,“抗儿,走吧,你父亲应该也很想回去吧。”
就这样,一路上甚至都没有人察觉这队伍和灵车,载着的是这个国家曾经煊赫一时的上大将军。
经过了大半月的奔波,我和抗儿终于把伯言的灵柩送回了故乡。没有礼乐,没有繁复的仪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葬在了陆家的墓园,就连墓碑,都只是吩咐城中的小店制备,我嘱咐他们一切从简。虽然伯言从来没有安排过他的后事,可我相信,这便是他的意思。
下葬事了,我同抗儿一起回了华亭的宅子。二十多年了,这里的一切都还和那时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石亭大胜那年,我们一家三口亲手栽下的梨树,如今已经长成,初春的骨朵已经从枝杈长了出来,努力地想要绽放。伯言曾经很期待可以看到它盛放的样子,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现实却不会给我们多一点时间去回溯这些温馨。抗儿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老宅里伯言留下的遗物,陛下的圣旨便又到了。急召他去建业面圣。
还未除素服的抗儿跪在来人面前,“……罪臣……领旨,谢恩,罪臣,这就出发。”
我站在帷帘后,真切地听着那些可笑的指控。我甚至感受得到抗儿的怒气和不甘。他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抓着素服的衣角。那二十条欲加之罪,让伯言含冤莫白,如今更有可能毁掉这个还未算正式走入仕途的儿子甚至是整个家。
“抗儿,你过来。有些事,母亲希望你明白。陆家固然要尽力保全,但是,清名亦不能玷污,你明不明白?如果,陛下一定要为难,你要知道怎样选择。你比谁都要清楚,你父亲是清白的。”
这可能是我印象中,第一次用如此不容置喙的口气对他说话。抗儿也有些意外,但是正了正神色,坚定地看着我说:“母亲请放心,抗儿知道应该如何做,君子宁折不弯,儿不会让父亲和家族蒙羞。”
安顿完伯言的后事和陆氏族里的事务,抗儿就陪着我回到了武昌。抗儿曾经问我愿不愿回华亭的陆家老宅居住,我并没有答应。我和伯言曾经约定,待他告老还乡,我们就去那里颐养天年,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了。这约定,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去兑现。
我依旧住在伯言在武昌任职时住的宅子。我差人将门口丞相府的匾额拆了下来。这里已经不是丞相府,不是上大将军府,也不是陆宅。这里只是我和伯言的家,仅此而已。
伯言走后的第二年,抗儿写信回武昌,陛下命他调任柴桑,还准许我可以陪抗儿一起去。我婉拒了陛下的意思。
我不想离开武昌。这里对我而言,是我人生大部分回忆的注脚。我和伯言几乎走遍过这座城的每个角落。这座城里的每一株花草,每一块青砖都见证过我们的过往。
只有在这里,我的思念才不会飘摇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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