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哥,这会儿你可是摊上件难事了吧。听说顾家姑娘非你不嫁呢!”陆绩一向消息灵通,白天陆议才去过顾家,晚上的时候,消息便传进了陆绩的耳朵。他拽着陆瑁一起跑来了陆议的书房,向陆议打趣道。
“你们快别笑我了。这个事情,母亲未曾提起,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陆议此时正无奈地坐在书房里,“如今我也很是为难。”
“大哥,三姐都已经嫁了孝则哥。可见顾家并不介意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没什么顾忌才是。”陆瑁并没有开陆议的玩笑,而是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就是。听阿娘说那顾家姑娘人挺好的。你瞧瞧我姐夫,就知道顾家的子弟一定是涵养极佳。”陆绩走上前去,戏谑着拍拍陆议的肩,“你都及冠了,是该娶亲了啊。我听阿娘说阿翁二十岁的时候都已经儿女双全了。你不是一直认我做长辈吗,那让长辈替你决定吧。”陆绩说着,便笑了起来。一旁的陆瑁也被陆绩这话逗得捂着嘴,扭过头去。
“阿绩……休得胡闹……”陆议看了一眼陆绩,正色说道,“如今我刚入幕府,陆家和孙家关系又如此不明朗。万一我一步不慎,引覆族之祸,难不成多祸害一个顾家姑娘一起受牵连吗?”
“原来你担心这个,听说那顾姑娘等了你很久,怎么看也不会是那般势利的人。我姐夫都说,这姑娘又贤惠又知书明理,不会在意这个的。再说了,陆家若真是有什么覆族之祸,怕是整个吴郡都要被牵扯进来,你何必在意这些没发生的事。”陆绩说完冲陆瑁撇了撇嘴巴,使了个眼色。
陆瑁忙接过话,“阿绩说的有道理。我们和顾家世代交好,他们不会因为现在陆家有难,就嫌弃我们的。你看他们对三姐那么好……”
陆议的神情很是担忧,说道:“看顾姑娘是确实是秀外慧中,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好耽误别人。她若是同意解除婚约,以顾家的家世,肯定能为她选一个更好的夫婿。”
陆绩和陆瑁对望了一眼,看陆议一副忧愁的样子,也便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议哥,不管怎样,顾陆两家的亲缘深厚,你的顾虑虽然有理,却也无必要。同孙家虽然不明朗,但是顾家始终是我们的亲信,于情于理,你都该接下这婚事。只不过,这姑娘未必是你的意中人……”陆绩不再嬉笑,颜色也严肃了起来,“只是若是没有这桩婚事,恐怕先伤的是我们同顾家的关系。我觉得这事,你得好好考虑。”
陆绩的话让陆议无法反驳。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陆议进了孙权的幕府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婚事便也这么被耽搁下来。到了这年的正旦,孙权方才给幕府里的吴郡人许了几日的休息,让他们回家同家人团聚。
正旦前县里的集市总是格外热闹,一大早陆老夫人和陆绩陆瑁便带着管家和仆人一同去采买了。庄园里的农户也都已经归家,府上也没有急务,陆议难得清闲,便想着骑马去城郊走走。
吴县的冬天总是很湿冷,难得有如此天朗气清的日子,今天的阳光晒在身上很暖和,陆议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他一路策马出城,去了自己平日很爱去的城郊山涧。他歇马,才发现早就有马车停在那里,原来还有人同自己一样在这时候出来散心。
陆议往山涧里走了走,看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歇脚亭附近走动。他朝亭中望去,没曾想顾珏此时正坐在亭中。
顾珏也正抬头看到陆议,便向他微微颔首示意,“陆公子不介意的话,请来此歇脚吧。”
陆议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歇脚亭的石桌上摆着炭火和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热气正不断地从壶嘴冒出来。
“陆公子请喝茶。”顾珏给陆议斟了一杯热茶,微笑着说道。
顾珏同上次在顾府相见的时候,少了不少锐气。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许多。陆议稍微宽心了些,接过茶,喝了一小口,“有劳顾姑娘了。”
这杯茶后,两人的眼睛此时却十分默契地望向了不同的方向,不知道如何继续谈话。只听见过耳的风声,带着一旁湖边已经干枯的芦苇沙沙作响。
沉默了半晌,顾珏轻咳了一声,“陆公子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我了?”顾珏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陆议。
“唔……”陆议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完全没有预料。他有些诧异地望了顾珏一眼,随后又觉得很是失礼,只能羞怯地低下头去。他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顾珏的脸庞,可还是对顾珏没什么印象。上次在顾家相见,也丝毫没有觉得眼熟。无言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告,“惭愧,在去顾家拜见姑娘前,议确实对姑娘无甚印象。”
“那公子记不记得,你大约八、九岁的时候,曾经跟着陆康爷爷回吴县省亲。当时还曾来过顾家做客。”顾珏有些期待着望向陆议,帮他回忆着。
“是吗?我是那时见过你的?”陆议努力地思索着。
“公子不仅见过我,还送过我这个。”顾珏摊出一只手,手中是只小巧的木雕兔子。雕工很是精细,小兔子栩栩如生,木质表面已经被摩挲得起了光,应该是把玩很多年的玩具了。
陆议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看着顾珏。
“那个时候,我阿翁过世不久。老家主看我是个孤女,就把我接来家里抚养。可是那时候我刚来顾家大宅,谁都不认识,很害怕。我又不敢在人前哭,所以就一个人躲在院子角落里哭。那时候你正好经过院子,走过来安慰我说,不要哭,再艰难的日子都是会过去的。还把这只小兔送给我,你说有它陪着,就不那么难过了。”顾珏看了一眼陆议的反应,又再问了一次,“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啊?”
陆议有点局促,摇摇头说:“抱歉。在下实在无甚印象了。我在庐江那些年,叔祖父确实每年都会带我们回吴县,不过每次却待不久。期间确实拜访了不少亲友……不过,顾姑娘所说的事,如此笃定,想必也确有其事。在下也绝不会质疑姑娘。只是在下确实不记得了,又不想欺骗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顾珏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强对陆议笑了笑:“公子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这个婚约,我阿翁去世前也和我提过,他和令尊是至交,想必他也希望我完成这件事。不过,若你不想与我成婚,我不会勉强你。你可以另娶他人。只是,我并不想失信于我的父亲。之前我在府上说话多有冒犯,还望陆公子见谅。”
“顾姑娘……”陆议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应,踌躇了片刻才说,“若是我们两方同时解除这婚约,便不算失信。顾姑娘不必如此介怀此事。”
“公子不用觉得为难。其实这个婚约,知道的人并不多。就算不去履行,于你我影响也不大。公子不必有什么顾忌。我也并非痴缠之人。令尊与家父乃至交,若公子以后能觅得如意美眷,想必家父也不会怪责。”顾珏十分大方地说。
“顾姑娘,你大约是误会议的意思了。我并非不愿与你成婚。而是此时实在是无力考虑婚事……”陆议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立场的无力,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顾珏轻叹一口气,娓娓说道:“既然如此,请陆公子再拨冗听我说一个故事吧。听完之后,无论以后陆公子有何决定,我都愿意接受。”
陆议继续沉默着,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对异姓兄弟,他们是同乡,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后来便一起读书。成年后,还在同年出仕。虽然出仕后,相隔两地,却依然经常通信,就像亲人一般。年长的那位先成亲,不久有了个孩子,是个男孩儿。他很高兴,写信告诉了远方的好兄弟。正巧,好兄弟的夫人此时也怀了个孩子,尚未出生。年幼的兄弟收到书信,十分开心,便相约若是这个孩子也是男孩就结成兄弟,若是女孩便彼此婚配。后来,那个人家生了个女孩儿。”顾珏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故事说到这里,也许本应该是个欢喜的结局。可是,天不遂人愿。女孩四岁那年,父母带她回乡省亲。那时,天下已经有了乱象,盗匪横行。男孩的父亲不放心,便提前沿着回乡的路去迎接。岂料,路遇山匪,逃命的途中,女孩和母亲坐的马车落入了水中,而女孩的父亲则和山匪缠斗,无暇去救。危难之间,男孩的父亲跳进了那个大湖。那是大寒的时节,女孩的母亲为了救女孩,一直用尽最后的力气托着女孩。男孩的父亲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女孩。可是女孩的母亲却向湖底沉了去。男孩的父亲没有一丝犹豫,又跳回水中,想要去救女孩的母亲。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后来,幸亏两家的家人及时带着人赶来,才终于保下这三个人的命。”
陆议知道,这故事里的四个人,其中三个便是顾珏,顾珏的父母,而最后那个大概就是自己的父亲。
“这场变故改变了很多事情。女孩失去了母亲,她的父亲因为没能拯救自己的夫人而陷入了无尽的自责。而男孩的父亲为了救人而在刺骨的湖水中浸了很久,之后就得了很严重的伤寒,留下了病根,两年后便过世了。”
陆议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没法陪自己玩,为什么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他仿佛也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顾珏执意要嫁给自己。他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了。
顾珏望了陆议一眼,继续说道:“女孩的父亲接连失去了夫人和故交。而故交之死又因自己而起。他内心十分痛苦,终究也是沉疴难返。他在离世前,叮嘱那个女孩,一定要记得这个大恩。也许是冥冥之中有注定,后来那个女孩见到了那个男孩,在女孩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是那个男孩给了女孩安慰,让她不再害怕前路。”
不知不觉,壶里的茶已经饮尽,炭火也不知何时熄灭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告辞了,陆公子。”顾珏缓缓起身,向陆议行礼。
陆议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情开始变得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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