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不久,陆老夫人还是决定再向陆议提提他的婚事。他作为陆家的家主,又已经及冠,家里没有女主人来操持,总是诸多不便。再者,她也不想因为这桩婚事,和顾家生出嫌隙。
“伯言,跟顾家的亲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老夫人在正堂同陆议再次提起,“总不好让人家姑娘一直这么等着。我们陆家也不能言而无信。”
“叔祖母,孙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准备。何况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曹令史……”陆议听着老夫人的口气,突然意识到这次他可能很难再推脱这件事了,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你不用准备什么。前些日子,我和元叹也商量过这件事。元叹完全不介意你官位低。我们吴四姓一向休戚与共,互相结姻结亲,到你这里,你这般推搪只怕会伤了两家的和气。”陆老夫人的语气越发严肃了起来,“伯言,你任家主以来一向识大体,从未让我操心。怎么偏是这件事上,如此不分轻重,失礼于人?这件事若是处理得不妥,以后谁还愿同陆家交往?”
陆议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余光瞥见陆绩和陆瑁正在门外探着脑袋想要进来帮忙说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过来。
“是。孙儿知错了。是孙儿不够重视四姓之间的亲缘,自当反省。请叔祖母消气。”陆议跪在陆老夫人的面前说。
“你知道就好。我刚才语气重了点,但也是为了家里打算。你认真考虑一下,尽快把这件事了结。”老夫人的口气越加不容质疑,与平时的慈祥模样颇为不同,“莫要我这个老妪再操心。”
陆老夫人走后,陆绩同陆瑁方才从门口进来,陆议还跪在正堂里。
陆绩走到他身边,想将他扶起,小声对他说:“议哥,和顾家的婚事还没解决吗?我长这么大,从没看过我阿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啊……这次你怕是躲不掉了。”
陆瑁望着陆议,也不知如何劝说这个哥哥。
“是我太低估联姻这件事了。也难怪叔祖母会动气。我的婚事说到底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能只拿自己当借口。”陆议轻轻叹了口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可以选择,谁还不想娶个自己钟情的女子?可是你是一家之主……议哥,像阿娘说的,你再这么固执下去,伤了两家和气,这才是要紧。虽说我姐夫一定明白事理,不会介意,可就怕以后别人拿这件事来挑拨。”陆绩扶着陆议的肩,“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再想想吧。顾家的姑娘确实也是个淑女。”
身为一家之主,陆议的婚姻早就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尽管此刻,他的内心里似乎还未放弃自己的这点倔强,但是他还是必须向现实低头。他的婚姻必须符合家族利益的需要,让吴郡几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无论他此刻是为自己考虑也好,为顾家姑娘担心也罢,甚至于就算他确实不爱慕她,他都不能拒绝这门婚事。因为他并不只是陆议,而是陆家的继承人,是陆家的门面。再加上那日在山涧,顾珏向自己诉说的父母那一辈的恩情,于情于理,他似乎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想到这里,陆议突然觉得有些压抑和烦闷,很想透透气。他站起身来,拨开陆绩的手,“我出去走走,不用人跟着了。”
陆议骑着马,又躲到了城郊的山涧。这里是最适合想事情的地方,也是陆议每次心烦意乱都会来的地方。陆议坐在溪边,看着潺潺的溪水和扑腾的游鱼,心情也疏解了一些。正在发呆,却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看来陆公子也有些心情不佳。”
“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心情不佳时便会来这里。看来陆公子也是如此。”顾珏正站在陆议身后,微微笑道,“我没猜错的话,还是我们两家的亲事让你为难,对吗?
“顾姑娘,你当真想清楚,一定要嫁我吗?”陆议抬着头望着顾珏的眼睛,语气凝重地问,“我的族人都说,我父亲是个敦厚善良的人。他定然并不是想要挟恩图报。他救你,并不是希望有朝一日,你用自己的婚姻来报答这救命之恩。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
“陆公子,你之前已经劝了很多。我当然知道陆伯伯是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愿意舍命去救人的好人。你今日问我,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小女子看上去应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吧?”顾珏很坚定地回望着陆议,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你我都是这乱世里无依无靠之人。我知道,你怕以后陆家出事连累我。不过,我不怕。你就当我是报恩也好,想找一个靠山也罢。我既然决定履行这婚约,就早想清楚了这些事情。”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家之所以想要极力促成我同你的婚事,更多是为了维持陆家和顾家的亲缘?”陆议接着问道。
顾珏点点头,“我当然明白。你是陆氏家主,身上背着重振家族的责任;我是顾家的孤女,本就是浮萍。若是我们联姻,你能固两家之谊,我又可觅得归宿。各取所需,为何要拒绝呢?”
“难道,你不想嫁一位你真心爱慕的人做夫君,一生长相厮守吗?”陆议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妥,“失礼了,问这个问题。顾姑娘可不必理会……”
“爱慕的人吗……我遇到过。”顾珏顿了一下,望向溪水,眼神出奇的平静,“只是他对我无意罢了……不过往事已矣,我亦不执著。我很明白至少现在这一刻,我只想履行我们两家的婚约。”
两人沉默了一阵,耳畔只有山涧的流水声和不止的鸟鸣。
陆议的话打破了这沉默,“好。我应了这门亲事。”
陆议回到府上已是夜里。老夫人和陆绩正坐在正堂里,陆瑁站在陆绩身边。老夫人的脸色很是不好。陆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陆瑁看到陆议走过来,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陆议望了一眼陆瑁,点头示意,便跪在堂中,说道:“叔祖母,孙儿已经向顾家姑娘还有顾夫人提了这门亲事。择吉过礼之事,有劳叔祖母操心了。”
陆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又惊讶又欣喜地望着陆议,“你想通了?不要糊弄老人家才好。”
“是,孙儿刚才已经去了顾府,向顾府老夫人提了亲事。也通知了他们,陆府会择吉日过礼,下婚书,筹备仪式。”陆议向陆老夫人叩首,“婚礼之事有劳叔祖母全权操办。孙儿不胜感激。”
陆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喜事了。陆老夫人逢人便笑,陆绩和陆瑁这两天也是颇为开心,一起跟着管家为陆议的婚礼忙前忙后地准备。
这天,刚准备好聘礼和仪式用品的陆绩便去找到陆议。陆议正在书房,亲自书写婚书和请柬。
“议哥,我真是好高兴啊。陆家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陆绩是真的很开心,走进书房的时候都是一蹦一跳的。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亲。”陆议望着高兴到有些失态的陆绩,摇了摇头,“别急,再过几年,等你及冠,就轮到你了。不知道到时候哪家的姑娘能做我的婶婶。”
陆绩听罢,慌忙地摆着手说道:“你可别埋汰我。我还想多读几年圣贤书再考虑婚事。不过,你成亲,我一定是比自己成亲还高兴。大哥去世以后,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等你落了婚书,下了聘礼,我就让他们准备祭品,我们一定要去祠堂先告祭先祖们。尤其是我阿翁和大哥,他们那么疼你……”
提起陆康和陆儁,两人蓦地一时沉默。陆议停下笔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看到陆议能够成家,想必也应该很高兴吧。
“不过,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这事?之前我还担心你会继续固执下去。我多怕你被我阿娘责罚啊。”陆绩收起了片刻的伤感,换了话题。他坐在陆议的身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一声不出地跑出去,又不让随从跟着,也不说去哪儿,入夜了还未归。阿娘对着我和阿瑁发了多大的脾气,说我们两不长进,我两吓得都不敢出声……议哥,以后你可千万别这样了。”
“那天我自己跑出家门,实在是不该。连累你和阿瑁被叔祖母责罚,是我的错。当时我突然觉得有些闷,很想一个人待着。后来我想明白了,叔祖母说的话,我确实没办法反驳。我身为陆家家主,为陆家想的还不够多,做的也不够多,是大过。再者,那顾家姑娘比我还固执。误人一生的事情,我也实在是做不出。”陆议微微叹了口气,“不过我既然决定娶她,便会好好待她。”
婚礼是在陆议华亭的宅子办的。因为陆议已经决定成家,便向老夫人和陆绩说明,他婚后会搬回华亭的旧居居住。
婚礼那日,陆家很热闹。宾客盈门,吴郡诸姓的家主们都带着家眷前来道喜。连孙权也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贺礼。
陆议穿着吉服,一席一席挨着敬酒。一巡下来,已经是面色绯红,站立不稳了。陆绩和陆瑁一人扶着陆议一边,替他挡酒。他长那么大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他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可又只能强忍着。当他硬撑着送走最后一位宾客,便在屋外的角落里吐到无法站立。陆绩和陆瑁只能把他架着,抬去了卧室。
“大嫂,真是对不住,今天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多都是叔伯长辈,大哥这酒啊,一杯都推不掉。偏他酒量根本喝不了多少。”陆瑁为难地对顾珏解释道。
“无妨,快让他躺下。醉酒很难受的。有劳小叔和弟弟了。”顾珏一边帮着陆瑁和陆绩把醉昏了的陆议抬上了床。
新房里,喜娘和侍女正捧着合卺酒,等着新郎新娘行礼。
陆绩瞥了一眼喜娘,“伯言醉成这样,看来这合卺酒也喝不成了。妙双姐你可千万别怪他。”陆绩替陆议解释着,“伯言就交给你了啊。我和阿瑁走了,”陆绩说着,就把陆瑁拉走了。
陆议仰天躺在床上,已经大醉不醒,嘴里还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珏遣走了喜娘和侍女,好不容易把他扶上了枕头,替他更衣,然后盖紧了被子。自己慢慢地躺在他的身侧。
那杯合卺酒,终究没能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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