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
常顺送完福晋就回前院了,听到屋子里还没什么动静,忙压低了声音问小福子:“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那个李艾前天刚从浙江回来,说是上个月月底浙江台风大作,海潮越堤,冲决的海宁县塘一眼看不到头啊,说是起码千余丈(三千米)的海堤坍塌了,浮尸塞港啊。”
“我的老天爷!”
“李艾幸好跑得早,要知道至今可还没一点风声传进京城呢。”
“爷听完是什么反应?”
“主子爷让人把李艾一家安置在京郊了,派人往南边打探去了。”控制住李艾的嘴,免得他到处胡说闹得京城人心惶惶。
“还是主子爷想得周到,这事还得是咱们自己人去打听。”万一是李艾去了南边一事无成,为了早点归京面子上有光吹牛胡说呢,这万里逃生的谁说出去在咱这京城里也不少见,多长面儿啊。
“嗨,估计得过几日才能知道消息了。”
就算派人不计昼夜百里加急去了,估计也得三日才能到浙江,到时候免不了走访暗查,花的时间只有多没有少。
常顺胸口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脑子里闪回了很多灰色的画面。
如果真的是被官府的人联合瞒报,情况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他们一家三口就是总督和各县知府们联合起来瞒报灾情后又贪污赈灾款,一整个省份的人啊像蝗虫一样,草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啃树根,树根啃完了饿得狠的人开始易子相食。
为什么要换孩子吃呢?
因为没有官府的人管了,饿得走投无路之时道德底线也岌岌可危,饿得不行,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想要活下去就得绞尽脑汁想办法,去偷去抢。
周围唯一的活物是人,成人打不过,还有孩子,吃不下亲生的孩子,可以偷别人的孩子、换别人的孩子,把孩子身上的肉剁成肉沫,直至看不清原来面目,心安理得地吃下去。
这种人即使活下来,这辈子也完了。余生都不会忘了那一口人肉的滋味。
他的父母是饿得实在活不下去了也吃不下人肉,才开始了一路的东逃,这一路的艰难不说别的,饿到不行的时候只能吃土、喝水,饿到最后反而肚子和脸都是鼓鼓的,四肢纤细如柴,仿佛能一折就断,赈灾粮他就吃过三顿,还不是官粮,是民间自发的接济粥。
粥水很烫,热了他们一家仓惶的心,粥水同样很清,清得一眼见底,看见人心。
隔年流民造反,皇上派人镇压才发现事出有因,下令严查贪官污吏,上下涉案官员一百一十三人,其中斩首的斩首、绞刑的绞刑、流放的流放,追缴赃银高达上百万两,这些银两变成了粮食被真正地发放了下去。
但是,那些活活饿死的千千万万的人和他那已经记不得面目的父母,终究没有机会吃上这些贪官污吏畜生身上的肉,喝一口真真正正朝廷赈济的热腾腾的粥了。
常顺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他太了解了,虽然面上待人冷淡,其实遇见天灾**的时候格外热心肠,不对,也不能说是热心肠,而是衡量利弊之后该帮就帮,做好事还从不留名。
没开府之前赈济灾民束手束脚还坚持去做,没有大灾大难的时候郊外的粥棚尚且是每日开着,出宫开府后这又是第一次遇上大天灾,不知道要如何使钱呢。
府里前几日大婚所费可不小,虽说里面的大头是由内务府出了,但现在府里可以用的资金也只够买三万石的粮食,三万石粮食……五万流民吃一月不到,洪水之后物价上涨、洪水后还可能爆发的瘟疫,这更是笔大钱。
康熙三十四年的地震流民可足有□□万人啊,就算不说这么远的,去年秋天直隶的洪水也是造成了近八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这时云嬷嬷带着个丫头端着东西过来了,这是什么西洋景:“云嬷嬷这是?”
“福晋吩咐老奴走一趟,给咱们爷送壶茉莉冷萃,最是口感清爽、舒心解乏、清凉解暑。”
云嬷嬷很愿意看到这对两夫妻越走越近,毕竟福晋是太后娘娘亲自挑的人,她近几日接触下来,也觉得她处事不惊,待爷真诚,跑这一趟对她来说反而是福晋把她当自己人的证明。
常顺一听,嘴咧到后耳根。
舒心解乏?不错不错!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嘛,福晋可真是神了,他刚刚正愁着怎么进去里屋伺候呢,主子爷性子是好,但是气压低的时候他在里面其实也不敢大喘气,更别说别人了,他来这么久,愣是连一个端茶递水的都不太敢往里进。
他刚示意让小福子将茉莉冷萃端上,先进去给爷送去。
云嬷嬷叫住了刚想转身跟着往里屋走的常顺道:“福晋让问问主子爷待会出不出门,若是没有别的事便请爷挪步到正院用午膳。”福晋家里送的是养了几年的肥鸭,福晋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好的都是第一时间给爷备着。
时不时惦念对方的冷暖饥饱,偶尔拌个嘴吵个架,寻常夫妻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小子这就去问问主子爷。”常顺比云嬷嬷小十岁,资历也没有云嬷嬷丰厚,毕竟云嬷嬷打进宫的时候就在伺候太后娘娘了,所以打一开始就是自称小子的,既显得谦逊又显得亲厚。
“有劳常公公了。”云嬷嬷也很客气,她一向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的。
没过一会,常顺就出来了,说待会午膳爷肯定赏脸的,让云嬷嬷先回去歇歇吧,这日头可越来越猛了。
咱紫禁城热起来真的是恨不得这身上这层皮都能脱下来卷吧卷吧扔喽。
“这次甘草和蜂蜜咱们都放少些,必须给她俩一种似有若无的回甘。”
穆额齐一边看着闻慧将干桂花舀出罐子一边唠叨,甘草放多了回甘太强烈,反而不够自然,桂花花香就是再浓郁,也无妨。
因为是些茶饮子,做的过程不复杂,味道还好,穆额齐就干脆让底下人搬个小炉子放在屋里,几个人围着桌子忙活起来,闻慧负责主管全局,她负责嗑瓜子看乐子。
闻敏站着,右手拿着一个药铺里常用的那种小称,小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纸以免干净的桂花脏污了:“再放一勺就差不多了。”
闻慧听话地舀了一勺贼满的,快要到称上的时候怕抖落了还小心地用另一只手在底下托着:“来了来了,保证有多没少。”
“你可别尽在这种地方瞎大方哈。”桂花摘下来洗干净晒干可全是闻敏干的细心活计。
“桂花香着呢,多一点点也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这明显克重不对了。《食宪鸿秘》里说的是十克,现在有十三克了!”
“那是有点多了呜呜呜呜,好姐姐你说得对,”闻慧连忙用手抓了一把称上的罪魁祸首,狠狠把干桂花塞回了罐子,“害得我们姐妹吵架的坏东西,回你的罐子里去吧!”
“噗。”这不是闻敏的笑声,是正在努力开卤梅罐子的叶青,当然,闻敏和穆额齐也忍俊不禁了。
“嗯哼,笑什么笑,待会让你守炉子去!”
“好的呀~”福晋这屋里可凉快了,守着炉子也不热的,比在外面站着强。
这孩子,怎么这么乖呢,要是有尾巴不得扇出风来?
“这丫头还小呢,就让你使唤上了啊。”穆额齐总觉得叶青看着就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幸好这孩子天生皮肤白、五官也清秀,加上这身上热情似火的,显得人很精神,不然看着就让人心疼。
“回福晋,奴婢不小了,已经十岁了。”叶青正经道,手上还在用劲。
“十岁,比我和闻慧进府的年纪大不少了。”闻敏接过叶青怎么也打不开的罐子,倒着拍了拍罐子底部,轻轻松松打开了。
“哇,闻敏姐姐你好厉害。”
“啧,上次你不是还说我也好厉害吗,你说,我们俩谁厉害?”
“闻慧姐姐你和闻敏姐姐都一样厉害!”叶青很真诚的发言,反而让闻慧不好捉弄她了,低着头开始开甘草的罐子。
闻敏瞅了瞅闻慧那样,越发觉得好笑,故意道:“嗯~这孩子会说话!”
“那是,不然怎么能跟我玩到一块去。”闻慧挺起小胸脯一边往外倒甘草,像是被夸的人是她不是叶青似的。
“甘草两片就行了,不别再往外掏了。”闻敏已经把小称先收起来了。
“好好好。”闻慧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把多余的甘草往回带。
闻敏负责最后的加水,大概需要半升水,计量方面她确实有些天赋,靠眼睛不说可以达到精确吧,也是大差不差:“好了,煮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了。”
叶青听完连忙去看自鸣钟,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一只眼睛看着炉子让火保持能让水一直沸腾但又不溢出来的状态,一只眼紧紧盯着自鸣钟里不停走动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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