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刚刚五贝勒爷府上派人来说……说……延寿大爷当街纵马、踏碎民摊被他拦下之后还嬉皮笑脸,施银抵过。”
丹臻听完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吸到胸口处就没法子再往下了,一下子呛得咳了起来。
管家吓得连忙上前帮忙顺了顺气。
延寿凭什么如此嚣张跋扈,是凭他是皇上侄子、明珠的女婿,还是凭五叔为国战死?
如果是前者,天上掉下块石头砸进紫禁城也能砸个皇亲国戚,皇上侄子更是海了去了,而明珠!早在十年前就被革职查办了,如果是后者,还嬉皮笑脸,当街散财,他是不是不知道最近皇上正在整顿旗务,严查宗室娇纵,这是想带着显亲王一脉一起往炮口上撞吗!
“来人,温郡王当街纵马,依《宗人府则例》罚没年奉,褫夺“紫缰”,压到家庙,给本王先狠狠打一百杖,今日就当是爷替五叔教子了,给爷狠狠打!爷即刻入宫请罪,备马!”显亲王当机立断,脱去冠服就往府外赶。
管家连忙接过丹臻脱下来的冠服追了出去,主子这进宫一路得受多少好事者玩味的冷眼啊:“王爷!王爷!之前恭亲王纵马伤人,不也是负荆请罪后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佛永惠大爷去后,您平日里更与温郡王府上无甚往来了,就算真到了“负荆请罪”的地步,怎么就得您亲自去啊!”
皇上最宠爱的弟弟恭亲王常宁当街纵马,原本应该杖责一百,最后不也是演了一出“负荆请罪”就大事化小了嘛。
就算要负荆请罪,也该是延寿大爷被打完了自己爬着去乾清宫,这才能长长教训。
“别废话。”恭亲王好歹是个亲王,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尚且需要负荆请罪才能揭过,他一个小小郡王,算什么牌面上的人?身上没有实权的郡王,连宫门口轻易都进不去。
丹臻一个飞跃上了马:“就当是显亲王府欠五叔的。”
马儿训练有素,撒开四蹄往皇城飞奔而去。
五叔是在当年自己还小的时候替显亲王府出征死在乌兰布通的,这个情,显亲王府不能忘,他也没忘。
这种需要见点血才能迅速整顿八旗的当口,延寿作为已经倒台但在朝廷中犹有余威的纳兰明珠女婿,没有实权也不干实事,是只再好不过的肥鸡了,宰了他既能威吓明党,又能让索党也安静一阵。
他只希望能留下延寿一命,五叔才不至于绝脉了。
佛永惠要是还在!凭他的能力,压制住延寿,让自己在温郡王这个位置上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哪轮得着他今日丢这大脸,他战场上厮杀多年,就是当年被敌军一刀伤了肺部,命悬一线,都没今日这般狼狈。
紧赶慢赶,终于比九门提督的人更早到乾清宫,到了乾清宫,他不等梁九功通传就先跪下了。
这段路走得太急,天又热,他本身肺就不太好,如今喘气太过,不得不单手捂住胸口,用手捂住心脏无休止的急跳来缓缓疼痛。
梁九功都怕显亲王一个喘不过气来晕倒在这儿,连忙亲自去扶,没想到显亲王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等气稍微喘匀乎,慢慢挺直了腰板跪稳了身子。
他转身三步做两步进了里屋:“启禀皇上,显亲王在门外脱冠跪见。”
脱冠求见?
“让他进来。”能让这个侄子这么做的事情,不是小事。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丹臻压抑着喘息和突然涌起的喉间痒意,恭恭敬敬地行礼。
玄烨见他脸色发白,虚汗直冒,把笔一搁,蹙眉道:“梁九功,上盏调肺饮给显亲王。”
“是。”
调肺饮全称清解伏火调肺饮,里面的菊花、桑叶、麦冬、陈皮、玫瑰花搭配起来可以缓解夏季肺热、烦躁等症状,具有清热润肺、解郁疏肝的功效,喝起来味道也很不错,花香清淡。
丹臻一时哽咽,心中酸涩,他真的是想打死那个混账,他凭借葛尔丹三战,在万岁爷这里得的脸面,如今竟然要拿来保那蠢货一命。
“谢皇上隆恩。臣此次进宫是听闻侄子温郡王延寿当街纵马,臣忙于宗人府事宜对其疏于管教,特来请罪,恳请陛下严惩延寿以正视听。”
“朕记得……温郡王一脉此子本非嗣子,只因其父早逝,兄长暴卒才侥幸袭爵,袭爵突然,又娶了明珠的女儿,得意忘形些也是有的。”
丹臻跪地撑着的手有些颤抖,万岁爷先是让梁九功给自己沏茶,后面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延寿自身素质低劣又无贤妻相佐,左右不与他这个显亲王相干。
但就是没让自己起来。
丹臻以额触地,解下宗人府金印高举过顶,声音嘶哑:“臣斗胆,按《宗人府则例》将此子罚没年奉,褫夺“紫缰”,压到家庙当着祖宗们的面儿杖了一百,十二年前,五叔在乌兰布通之战身中葛尔丹三箭,临终握着臣的手还来不及说一句就走了,臣掌宗人府十载,近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疏于对族中子弟的教导,愿交还金印,亲自教导延寿,恳请皇叔饶延寿一命,五叔一脉只余此子了啊。”
丹臻本来是想先主动要求皇上严惩延寿探探口风,不想提五叔的,毕竟此情此景提到五叔更像挟恩以报,但他实在不想牵连显亲王府,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扮演成一个同情叔父忠君爱国血脉的子侄,有时候情深意切的认下不属于自己的错比什么计谋都能出奇制胜。
康熙闭上了眼睛,好像又回到了亲征葛尔丹那一年:“朕记得……温良郡王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
“传朕旨意,多罗温郡王延寿当街纵马,行为不端,罚俸三年,由显亲王看管,每日跪抄太祖训谕两个时辰,未悔改不得释。”
“至于金印,你先收回去,准你休养一旬,宗人府的琐事就先交给胤祺盯着。”
丹臻终于还是挤出几滴泪水:“臣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丹臻一身狼狈,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出了午门,碰上了九门提督凯音布,凯音布也是一愣,当即行了跪安礼,不卑不亢道:“奴才步军统领凯音布,请王爷安。”
凯音布当年在葛尔丹之战属于显亲王的麾下,可惜,这位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上官,上阵前从来都是喊得雷天响,要与八旗子弟共进退,实则真刀真枪的事全是他在干,他带的心腹死的死、伤的伤,功劳却全落在显亲王带去的三等侍卫头上!
幸好他上阵勇武,得了万岁爷的亲眼,熬了几年资历,如今已经是刚上任的步军统领了,不仅掌管内城九门守卫万岁安全,而且遇事可以随时入宫上奏,紧急情况可以不经兵部直接调兵,他这个位置的人,自然是要有不畏权贵,誓死效忠陛下的骨头。
今日入宫也是打算为兄弟们出出头,通过温郡王的事间接给显亲王上上眼药的。
丹臻侧身受了他半礼道:“凯音布统领快请起,你来得正好,本王族弟当街纵马,心下难安,特来万岁爷这儿请罪,如今正打算上步军统领衙门致歉呢。”
凯音布心下一惊,敏锐地察觉到事已不成,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王爷何出此言,折煞奴才了,奴才正要向圣上请罪,是奴才失职,御下不严,手下巡防不力,令王爷族人惊马,致使街衢不宁。”
丹臻长叹一声,扶起九门提督:“凯音布统领万万莫如此说,是本王治家无方,约束不严,才出此等扰民的孽障,失职二字当归于本王,本王已向圣上请罪,圣上仁德,虽未重责,但本王愧疚之心,五内俱焚,给步军衙门平添许多麻烦,还请统领见谅。”
凯音布一听没有重罚,庆幸自己来得晚,不然既做不成纯臣,还要一下子得罪显亲王一脉了:“王爷言重了,绥靖京师乃奴才分内之事,受损百姓也已经得到温郡王的抚恤,麻烦二字奴才愧不敢当。”
丹臻言语更加恳切:“凯音布统领办事周详,本王感念,然国法家规不可废弛,那孽障冲撞了多少百姓,你据实上报,一应赔偿皆由显亲王府一力承担,断不能让百姓吃亏,更不能让步军统领衙门难做,至于延寿,你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你只管依律处理,不必顾念本王颜面,本王来之前已经让人把他拖到宗祠打了一百个板子了。”
凯音布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话是说给万岁爷听的,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吗,都是政海浮浮沉沉的老人了,奉承话说得也是信手拈来:“王爷体恤百姓,严于律己,实乃宗室楷模,奴才万分佩服,此事奴才必会据实上奏。”
“如此,便有劳统领了。”
“王爷慢走。奴才这便先去乾清宫面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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