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里出暑很顺利,夜间的风带着一股舒爽的秋意,露蝉声渐咽。
穆额齐沐浴之后披着头发坐着摇椅纳凉,闻敏换着巾子给大姑娘包头发吸干剩余的水分。
闻慧点着香,用手扇了扇,让微弱的光变得稍大一些,又怕气味太浓了让姑娘觉得闷,又将东西拿远了些:“姑娘明日想吃什么。”
舒穆禄氏带着人走进来,一边说道,“如今正是鸭子最肥美的季节,明日额娘做个荷叶鸭你尝尝。”
一边让婢女将食盒里的银耳莲子羹拿出来:“家里的事交给额娘,你若是家里待腻了,便遣人跟着一起去庄上散散。”
穆额齐接过碗,舀了满满一勺递到舒穆禄氏嘴边:“额娘也尝尝。我想跟额娘一起去,额娘在哪我便在哪。”
舒穆禄氏笑着吃了一口,用手帕拈了嘴角,又净了手,擦干接过碗,熟练地喂起了闺女。
“傻姑娘,嫁人前就该多出去走走,成亲之后就没有这么自由了,阖府的细碎事情,哪一样不需要你费神费心的。”
穆额齐将碗接过来,放在台子上,转身抱住舒穆禄氏的腰:“这么多年,额娘辛苦了。您放心吧,我还有闻敏闻慧呢。”
舒穆禄氏胸口闷闷的,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背:“额娘的心哪里放得下。”
出了这个门,便不像如今这样,能朝夕相见,事事叮嘱了。
隔日未时,果然有内务府的人送教习嬷嬷上门,穆额齐刚偷了半日闲,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受教。
没想到这次的教习嬷嬷示范得标准,要求可能是因为一对一的原因,显得更为严格。
毕竟是皇子福晋大婚,礼仪上与宫中这段日子学的相比,又多出了许多新内容,入洞房前还需在萨满嬷嬷的主持下完成祭神仪式,幸好跪拜神和人的礼仪只是在叩头次数上显出不同。
纳采礼定在三月廿三的午时,内务府的侍卫将纳采礼送上门,届时家里需要备纳采宴款待送礼官员,相当于订婚了。
纳采礼当天没穆额齐什么事,她这段时间不仅需要学习礼仪,还需要在教习嬷嬷的帮助下理清皇室成员复杂的亲戚关系,更需要挤点时间给女红。
不仅包括给涵盖四季的陪嫁衣物添砖加瓦,还得给万岁爷制九套衣物、给宜妃娘娘绣荷包和锦帕。
教习嬷嬷还说,满洲旧俗要求的是为帝后各制九套衣物,称为开箱礼。
也就是如果不是现今后位空悬,穆额齐还得给皇后娘娘制九套衣物,加起来一起十八套!
这不是在考验穆额齐的妇功,这是逼着人想自宫。
别说穆额齐了,这半个月以来,广储司辖下的衣库就连蚊子都不是闲的,众人不仅需要加班加点赶出五阿哥和福晋大婚所需的吉福袍、朝服,之后还得点灯熬油赶九阿哥的朝服。
终于到了大婚当日。
寅正三刻,穆额齐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闻敏扶着坐在梳妆台前,被都虞司选派的嬷嬷熟练地辫发,等到盘髻,简直像用绳子把头带起来,穆额齐眼睛被吊得不得不睁开,整个人都清醒了。等戴上金约头箍、一耳三钳,整个头都像变成了石头,重得虽不到不能动的地步,但是一动就会扯到已经极度被绷紧的头皮,火辣辣的。
辰时,府外开始鼓乐震天,内务府銮仪卫列仗,全族跪迎。
晨起梳妆时舒穆禄氏就在了,坐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直到换上嫁衣那一刻,实在是绷不住了,泪珠勒不住地从眼睛里滚落,连忙用帕子抵住,眼里一万个舍不得:“你阿玛昨晚一夜未合过眼,把你从小到大惹的事念了个遍。”念得仿佛闺女一夜之间在自己面前又重新长大了一会似的。
随侍女官步伐略紧地进了内室禀告:“桂嬷嬷,贝勒爷已经在府门等候了。”
一切准备就绪,桂嬷嬷闻言,不紧不慢地将盛着盖头的漆盘双手上托,递到舒穆禄氏跟前:“新人妆毕,吉时将近,请夫人盖盖头。”
眼看着吉时将近,舒穆禄氏将盖头为女儿戴上,又细心整理对称:“穆额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啊,永远平平安安啊娇娇。”天底下的父母大概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吧,大富大贵不如平平安安又一岁,这个世上能安稳渡过一辈子已是极艰难的事情。
穆额齐心里酸酸的,现在才有了即将出嫁的惶惶:“额额~”
舒穆禄氏听出闺女的慌张,拍了拍女儿的小手,这双小手,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啊。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往事历历在目,面前的小人儿小时候害怕了就叫额额,如今跟没长大似的。她的喉咙堵得更厉害了,哑着声安慰:“傻孩子,两家离得不远,额娘会让人常去看看你的。”
额娘的女儿就算出了门子,也是额娘的女儿。
桂嬷嬷徐徐扶起穆额齐,出了内室,小心翼翼地送进八抬彩轿,再将苹果和如意塞到穆额齐手中,放下轿帘。
内务府总管奉迎:“吉时已到,起轿。”
彩轿到了福晋府邸大门便停了。
有侍卫跪呈桦木弓和无簇箭:“请贝勒爷行三射礼,箭破凶煞,护舆归府。”
胤祺坐在马上,向福晋所乘轿舆射三箭,连射天、地、轿门,驱凶避祟。
礼毕:“请新人升舆。”
护军开道,灯笼火炬随行,至贝勒府。
穆额齐被命妇虚扶着,下了轿,跨过专门放置的马鞍,全福嬷嬷唱:“妇自跨鞍,履不沾木,家业兴安。”
到了正殿,礼部赞礼郎高呼:“就位——跪。”
穆额齐被两位全福太太扶着,叮嘱先跪左膝,等她双膝跪在龙凤纹拜垫上,胤祺才接过拈香三柱,二人一跪天地,二跪祖宗,三跪君父(面朝乾清宫方位),都是庄严的三跪九叩大礼。
“新人交拜”。
穆额齐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看见自己的绣鞋,在全福夫人的引导下转了个身子深揖到底,透过盖头底下晃动的流苏,隐约看见对面人骨节分明的手。
“礼成!送入洞房。”
鼓乐声再次进入**。
进入洞房已经是申时了,终于能坐在床上歇一会了。
“请贝勒爷揭盖头。”
胤祺接过金秤杆,自下而上挑起了盖头。
如火的盖头下,是双灵动如秋水澄澈的眼眸,面上带着笑意,在鲜艳的嫁衣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温暖来。
胤祺的手不自觉摩挲着秤杆,在全福嬷嬷的提示下,落座在穆额齐的左边,尽量不挨到对方的腿。
内务府女官奉上半匏瓜杯,穆额齐自觉地慢胤祺一步拿起,二人各饮半杯后再交杯饮尽。
全福嬷嬷唱:“合卺礼成,瓜瓞绵绵。”
又在穆额齐吃过献的上子孙饽饽后问:“生不生?”
穆额齐说出今日她唯一需要开口的台词:“生。”
胤祺招待完宾客,洗漱完换成寢衣进了屋,看着坐在喜床上的福晋已经卸下珠冠钗环,头发带着一丝水汽,披散在肩头,犹如清新的昙花花苞,颤巍巍、一瓣瓣还未绽开,清新的花瓣在灯光下莹莹润润。
大红的寢衣上绣着一簇簇盛开的牡丹,鲜嫩的花瓣摇曳在腰间,暗纹折射出的光芒温和,像春雨后还未散尽的淡雅雾气,一缕缕缠在她的细腰上,烛光下织出暗香浮动的迷离。
穆额齐见五阿哥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又一下子移走,这个男人虽然气质温润,但总给她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胤祺在她身旁坐下,肩膀宽阔,身量修长,他的唇形饱满,鼻侧有一颗小痣,莫名地带着一股色气,即使他眼神清白。
左边额头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粉粉嫩嫩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像被蛊惑一般,伸手去抚摸了一下这道疤,不由得想起去年大军征战葛尔丹出城时,她也是前排围观的观众,当时就觉得他好看,这道疤更增添了他的魅力,玉面生瘢尤俊骨,不掩肝胆照昆仑。心里是这么想的,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胤祺听着她直言自己好看,又见她的视线坦然地落在自己头上的疤上,一时没有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只感受到她的手指温凉轻轻摩挲,很有几分缱绻的意味,但他觉得有些痒,本能地把抓住眼前的爪子,看着瘦弱的手,抓在手里却肉肉软软的。
这道疤和七弟的腿没什么不同,都将他们排除出皇位继承人的队列,旁人都觉得必是他的逆鳞,他以前也这么想。
穆额齐吓一跳,回过神来才想起刚刚自己干了什么,咽了口口水,视线不由得跟着胤祺的手走,这是一双修长有力又骨节分明的手,据说他自小学习骑射,去年又跟随万岁爷西征,舞象之年便上了战场。
胤祺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沉默良久,摊开了手心。
穆额齐的紧张散去,她喜欢好看的人,也喜欢好看的手,但这双手虽然不是那么精致,却出奇地充满色气,经络分明,指骨攒动的时候可以看到力量感暴增的瞬间,令人心颤。
她伸手用指尖顺着掌纹滑动,带来一阵难言的麻和痒。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见面,话不用多说,彼此不了解,气场也能相合,相处起来心底宁静,宁静之外慢慢地理解,是揭开胸有成竹的谜底的喜悦。
穆额齐觉得很满意,“咱们早些安置吧,明日还要入宫见各位长辈。”话音刚落,身体忽然腾空,一阵天旋地转后落入被寝中,困在一个充斥着淡淡龙涎香的怀抱里。
胤祺单手遮住她的杏眸,俯身亲在她饱满的唇珠上。
面前的清冷男子不复之前的温和克制,不知不觉中变得侵略霸道,穆额齐被吻得呼吸不畅,下意识想伸手抵抗挣脱,手刚抵上对方的胸膛,不知道触到什么地方,反而让男人的呼吸更乱了一些,手更是被他反手扣住,亲昵地用指腹蹭了蹭安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