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玉影带着乔装的莫无家,去往书院。这正德书院一年一度的讲学很是有名。明国国运渐衰,这讲学之风倒是颇为盛行,尤其是鲁地,本来就是孔子的家乡,所以更加有儒学之风,而这正德书院的讲学,也是规模盛大。不仅是鲁地的儒生、前来学习的生员,官宦之家都会派人参加,女眷也可以隔屏听讲,甚至可以隔屏发表见解。而那讲学的儒生,如果有品貌端正、才学渊博的,有可能也会被官宦之家选婿。
讲学一开始便是隆重的祭祀孔子的活动,然后是宣讲。
这次讲学的主题是“明道”与“躬行”,莫无家和文楚望对这个主题都很感兴趣。
楚望和楚颜坐在讲学席上,同时参加讲学的有几十个人,各色年龄皆有。讲学之人坐于当中,周围围坐着地方官员,每个旁听的官员后面都有一架小屏风,上面皆书《大学》、《礼记》中之段落,屏风后面则是官府女眷。而主讲者的后面有一架阔大的屏风,上面用工整的楷书书《论语学而》一篇,整个讲堂布置得庄重风雅。
朱纯渊和王克勤均坐于一侧,王克勤的屏风后面则是王玉影与莫无家。马上几处屏风后面就传来了笑语议论之声:“这两个年轻人生得好看!”“这两位以前没有见过,是新来的吗,不知叫什么名字?”“听说只是路过济宁,为朝廷访书来的。”“你们知道吗,那个少年,这次围剿白莲教还立了大功!”这一番议论弄得楚望和楚颜都不好意思了。
此次讲学的主持是冯从心夫子,他可能是整个明国最看重讲学的儒生,讲学一开始,他便正冠清嗓:“诸位,开天辟地,在此讲学;旋乾转坤,在此讲学;致君泽民,在此讲学;拨乱返治,在此讲学。学者不可作小事看。”
这一番话让楚望和楚颜均不住点头。
冯从心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充满力度:“今日讲学之主题为‘明道’与‘躬行’,请诸位君子畅所欲言。”
马上就有儒生站起来向大家拱手:“诸位想必早就知道我了,小生乃巨野赵子琛。逢此天下盛世,所谓明道,应明圣主之道。今之盛世,恐当日之大唐亦难以超越。明国学子,应效仿当日孔圣人之《论语》,将陛下之言记录下来,广布天下,是为明道。”
马上有十几个儒生在下面迎合:“子琛兄所言极是。”
但还是特立独行的儒生站起来:“小生曲阜张美言。小生认为,所谓道,并非只是一人之道,而为天理也,存于世间万物,需如朱子般格物致知,向外求索。”
赵子琛马上追问:“美言兄这是何意?莫不是藐视王道?”
张美言彬彬有礼,但丝毫不退让:“在下并无此意。在下认为此乃纯粹之讲学罢了。”
楚颜和楚望互相望了一眼,感到这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和他们想像中的讲学也完全不同。
马上有一位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脸痛心的模样:“现在流行凡事都要从本心出发,甚至说心即理也,天下未尝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实乃荒谬,那世间之理都没有弄清楚,谈何从本心出发。”
莫无家坐在玉影边上,觉得这些言论不外乎是王学、心学之辨,就算辩出个对错,好像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这时冯从心看向楚望、楚颜方向,发出邀请:“这次讲学,还来了方楚望、方楚颜兄弟,皆为学识渊博的后起之秀,是否请二位才俊发表一下高见。”
楚颜不小心吐了一下舌头,然后看看哥哥。文楚望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向大家行礼:“小生嘉兴方楚望,途经贵地,参与正德学院讲学,实乃毕生之幸。孔子曾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故求学实为经世之用。求学之时需明心见性,打定主意,养浩然之气,辨万物之理;他日方能齐家平天下,为天下谋利。故心与理,本非二途,实为成就一完整之人生。孟子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方今虽为盛世,亦有东北、东南之外敌,故凡君子,亦不能只是闭门读书,空谈心理。须知此事要躬行,所谓理,皆应从事中而得。”
文楚颜听到哥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暗自赞叹,平日里自己只是嘲笑他是个文痴书狂,没想到那么有见的,看来不愧是自己的哥哥啊。一得意之下,便清朗明亮地接语:
“哥哥说的是,凡事须躬行,我没有哥哥博学,但亦知所有的道理,都是从事实、躬行中而来;而所有的道理,也是为了更好地推动世事,更好地有所作为。”
朱纯渊直接就拍起手来:“两位哥哥说得好!”
王克勤点头微笑,表示赞同。
冯从心则微笑着问王克勤:“王知府,这位年轻人可是救了小王爷之人。”
王克勤点点头:“正是。”
“果然气度不凡,文武兼才啊。哥哥方楚望,更是年轻人中之翘楚啊。”
莫无家和王玉影在后面听了,也频频点头。
莫无家坐在后面,他发现鲁王府的女眷议论最多,鲁王府屏风后的两位女子皆打扮得明亮华艳,而且还不断探头偷看,此时又在窃窃私语:“那两个少年郎,竟然声音也那么好听。”“姐,你是不是看中了哪个呀?”“你胡言乱语什么?”“姐,若是我也会左右为难啊,兄弟二人,长得都差不多俊美,那哥哥,更为斯文端庄;那弟弟,则活泼灵动。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啊!”那姐姐的一把团扇便作势轻轻打了过去,终究没有落下去,而是又收回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庞暗笑。想不到妹妹继续口无遮拦:“姐,你先挑一个,剩下的给我。”“你!”姐姐被说得都有些着急了,而妹妹则朝王玉影这边指了指,轻轻说:“你可别让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于是姐妹俩便朝这边窥视,莫无家也被她们顺带着直视了一通,有点不太习惯,便低下头去。王玉影却依旧端庄地坐着,仿佛不受任何影响。
没想到那边竟然评论起王玉影来了:“你可知道那济宁第一美人王玉影,其实也颇为可怜。她的母亲早早就离了她而去。”“离了她而去,是什么意思,死了还是走了?”“嘘!”
莫无家想,原来玉影小姐也没有母亲,怪不得克勤伯父除了忙于政事,平时也是终日消沉。每个人人生里面,都会有痛苦之事,都需要自己去消解罢。
这一日最重要的安排是听大儒冯从心之讲学,冯从心亦认为心与理二字皆不可丢,如果只以本心为道,不重视天理,就会使得本体流于空无,理明则人心正。莫无家一边听,一边联系自己背过的书,不断点头。他这一路,感觉自己所有背过的文字,都慢慢与现实发生起关系来,慢慢地从文字化而为世间万物,所以他也慢慢地喜欢上了这样真正穿行在天地、时间之中的行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