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春月这几日掰着指头算了好几个来回。
今日表姐到家中。
家中三日前便开始上下打扫,数月前更是把表姐要住的听雨小院拆掉重修整了一番,连带着把她的院子也拆掉一半,一并划给了听雨小院。
她的院子小了大半,表姐的院子大了大半。
木春月想想便心疼,表姐还没来就拆她的院子,表姐来了那怎么得了。
张婉描眉的手顿住,从铜镜中的反射画面看女儿一眼,不知她在发什么呆。
她转过身子,伸手拍拍木春月的衣袖,细细嘱咐:“今日这衣裳衬你,一会安静站着,莫要想着东跑西跑。等会准备好,你表姐的马车这会已经在城门口了。”
“又没见过表姐,我装不来亲热。”木春月装作不记得表姐是何许人,耍赖不动。
张婉拉住女儿往外走,“以前不是见过吗,见面了只管喊表姐就是,大大方方的。”
“听闻你表姐最是博学多才,柔婉安静,你跟在表姐身边,多学学也不比她差。”张婉想起木春月和闵细雪的旧事,以为是小女儿家自卑,宽慰地说。
表姐是何许人也,木春月当然知道。木春月和这位表姐曾见过。
幼时家寒,家中最难以为继时,父母曾带着她千里迢迢去京城投靠亲戚,去的就是表姐家中。
长大后她才知道,木家和闵家一表三千里,已不带什么血缘亲戚关系,是木家硬攀上的亲戚,自此两家以亲戚身份开始走动。
话说回当时,爹爹是个穷书生,得罪了当地一个富绅,家中物什都被富绅扣押抢占,一家子流落街头。爹爹实在没法子,带着妻儿遍求亲友,求来求去,求到了当时尚在昌州做官的闵大爷。
木春月和表姐的初遇,在闵府的花园里。
穿戴破烂的木春月跑进了园子里,遇见一个似冰雪做成的小人儿,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只是对视的一个瞬间,表姐一把把她推到了池子里。等木春月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跌坐在池中,耳边是侍女的尖叫和呼喊,她的衣衫黏在身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从水中爬了上来——这水池子浅。
春寒料峭,风一吹,木春月就病倒了,她烧的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迷糊间看见闵夫人拽着粉红衣裙的小女孩,训斥道:“细雪,还不给表妹道歉。”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闵家给了爹爹一大笔银子,还收留一家人小住数日,这钱不仅帮助他们度过了那一年,支撑着爹爹考取了功名,走到今天的位置。
木春月时刻感激表姐一家,可感激表姐和日日见到表姐,完全不同。她到现在心里还发怵,至今记得那时候在表姐家待了多久,表姐就折磨了她多久。
比如说因为表姐想要骑马,就让病中的木春月当马趴在地上,载着她走两圈。
不喜欢鹅黄色,就不准木春月用鹅黄色的各种东西,见到便会砸坏撕扯。
有时候练字,也非要木春月站在她面前提供灵感,闵细雪会目不转睛盯着木春月,到木春月终于忍不住跑走时,会心满意足地写下“丑八怪”三个字。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行为,木春月都见识到了。
即使她在病中,即使她是因表姐病倒,表姐也丝毫不觉得愧疚。
直至离开闵府的最后一刻,表姐拉住了她,木春月满心期待,以为表姐终于要放下扭捏的性格和她交好,表姐看着她,那两片红如樱桃的嘴唇吐出三个字:“丑死了。”
“……”她就没听过表姐说几句好话。
木家一家子站在府前,齐齐眺望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闵府的马车皆刻有家族姓氏和纹章,马车车轴包金,车轮镶玉,车身上是一些木春月看不懂的繁复装饰。马车缓缓停稳,小厮架好梯子,侍女先下来,随后又伸出小臂去接。
一只玉白的手扶住侍女的手臂,一手提着衣裙,轻步下车。
闵细雪眼珠动了一下,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淡:“叔父,婶母。”
表姐依然话少。
闵细雪目光一一顺过去,和木春月的眼睛对了个正着,不过两秒又移开,闭上嘴不再说话。
木阳以为两人是太久未见生疏彼此,打起圆场,连忙点头,“平安到了就好,路途遥远,我正担心着。”
张婉也热情地挽上闵细雪,指着木春月说:“婶母一直念着你,如今可算是到家了,你许是太久不见她不记得了,这是你春月表妹。”
木春月上前,刚才可没见闵细雪喊她一声表妹。她露出甜美的笑,“细雪表姐,我是你春月表妹。”
闵细雪点头。
“……?”
她再一咬牙,“表姐不记得我了吧?”
木春月看着闵细雪勾起一个浅笑,
“记得啊。表妹么,以前是不是摔在我家了,记得小时候有点丑,现在算是好看了。”
“……表姐记性真好,快进来吧,小心冻死了。”木春月生生要咬碎一口银牙。
到底是哪来的小道消息说闵细雪温柔达礼,前头哪个京城里来的小姐还好意思嘲笑她粗鄙,明明有比她更不堪的闵细雪。
闵细雪莞尔:“如今正是春日,怎么就能冻死我呢?”
张婉打了一下木春月的胳膊,责备她胡言乱语。
一行人进入宴厅。侍人立刻上前奉茶。
闵细雪道:“叔父,婶母,家中略备薄礼,多谢叔父婶母收留。”
他吩咐道:“彩袖。”
身旁的侍女应声,立刻去吩咐随行的人去马车上抬东西。顷刻如流水般的箱子抬进木府,几乎要将院子堆满了,箱子打开,珍宝古玩,绫罗绸缎,首饰头面,甚至于各种名贵药材应有尽有。
知道闵家是世家大族,没想到这么财大气粗,宝物洒水一样给出去。
木阳呆呆看着,好半会才回神,他摆摆手,“咱们都是亲戚,你来家里只管住下就是,不要和我们客气。”
彩袖上前行礼,笑:“老爷,恕婢子多句嘴,这些都是咱们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思,不单单是感谢府上对小姐的照拂之情,更是为了两家多多走动。您年年送礼到闵府,依老夫人的说法,这也是感激您时常念着呢!”
木阳还要再推辞,张婉一把拉下,和蔼地说:“那我们也不推辞了,等有机会,一定去京城拜见老夫人,当面道谢。”
闵细雪在一旁听完,起身行礼,“婶母,我舟车劳顿,身子乏累,先下去休息了。”
“我带你去看看院子。”
“不必劳烦婶母。”
交谈的两人目光慢慢移动,一并落到旁边站着的木春月身上。
张婉挥手招招女儿,“春月,给你表姐带带路。”
木春月眼睛眨了眨:“嗯?早上不是说和表姐一起吃午饭吗,那饭……”
“细雪头次来家里,路上肯定累坏了,不必麻烦,等会我差人送到她院子里,你陪细雪吃吧。”
闵细雪一听,挑眉。“好像有点强迫表妹。”
木春月皮笑肉不笑,“不会啊,表姐,我带你去住处。晚点我们吃饭。”
几个人朝着院子走过去。
木春月指了指听雨小院,又指向对面的院子。“表姐,听雨小院是你的,我住对面那个院子,你找我的话走一会就到。”
一个听雨,一个听雪,名字成对。
彩袖觉得这个院子忒小,委屈了小姐。闵细雪倒是爽快,直接进去了。
屋里各处摆设应有尽有,用的是好东西。中间的香炉早早点好暖香,熏得一进门香气袭人,闻起来让人觉得静心。
屋子因坐位朝阳,阳光充足,又处处挂了明亮的纱幔,日光投进来,照的屋内柔和。
虽然足见主人家的用心之处,但彩袖还是觉得太委屈小姐了。
彩袖倒好一杯水递给闵细雪,低声说:“小姐,这院子连以前的一半大都没有,住着实在太委屈您了。”
自家小姐金尊玉贵,用的什么不是最好的,身边什么时候不是侍女如云,香风伴身。
忽而到了这里,什么都不如从前。她不理解夫人和老爷为什么要把小姐送到这种穷乡僻壤。
闵细雪细白的指尖握住茶杯,没有吭声。
依照父亲的意思,闵细雪要在木家静静待到表妹及笄,那时他已及弱冠,便可归家。
可用闵识苏的名字归家。
表妹今年几岁来着?似乎更讨厌他了。
他暗自想着,应当是十四。
有侍女进门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行了礼,将盒子里的食物一一摆开。
“表小姐,该用饭了。”
想起婶母的话,闵识苏指尖叩叩桌面,对彩袖吩咐:“方才婶母不是说让表妹陪我吃饭么,把表妹请过来。”
彩袖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小姐吗?您不是不喜……”
闵识苏微微笑:“你总是听不懂我的意思么。”
彩袖不敢再说,连忙应下,立刻出门奔去了听雪小院。
在闵府时,其他人都羡慕她能跟在性情随和优雅的闵细雪身边服侍,小姐院子里再多侍女,许多事情只吩咐她去做,也只有她一个贴身婢女。
彩袖很得意她的身份水涨船高。
但也只有她知道,只要有一点不符合小姐心意,她就能立刻翻脸无情。她报复人的手段,都在细微处扎你心里,直到你自己溃不成军。
彩袖进了听雪院,“劳烦姐姐通传一声,细雪小姐的侍女彩袖求见。”
得到传唤,彩袖进门先是周全礼数,而后恭敬道:“大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过去一道用午饭。”
木春月很意外表姐还能想着和她一起吃饭。“不用,我已经吃完了,表姐有心,晚上再一起吃。”
遭到木春月的拒绝,彩袖脸上笑容变得勉强,劝:“大小姐见谅,小姐第一次来表家,心里紧张着,想着和您关系最好,就想拉您作伴。”
木春月仍旧推辞:“晚上就能见到了。”
“您就去吧,您不去,小姐不肯动筷呢。”
木春月闻言称奇,还有她不去闵细雪不吃这种事情,她要去看看。
于是木春月施施然地去了。
身后的彩袖松了口气。
木春月一进门,果然看见表姐正端正地坐在桌前等她。
木春月立刻笑眯眯地坐在对面:“表姐真热情,等我来才吃。”
闵识苏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熘鸡脯放到木春月面前的碟子。
他给自己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起来,接着慢条斯理地说:“果然表妹一来,心里就觉得菜色忽然俱全,食欲大增。”
木春月一愣,这是说她比菜丑。
她掐住筷子,“既然说我丑,丑色在前岂不是更吃不下,我看表姐吃的很香啊。”
“也不尽然。”
闵识苏用那张脸笑的好看,嘴巴里话不怎么动听:“因为想想表妹以后可能会变漂亮些,我就可以吃下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