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一声在空旷的宴会大厅猛地响起,周遭华贵精美的装饰尚未撤走,暖橙色光晕自上而下,落在贺靖淮漆黑的发丝上。
和夜色一样的沉。
一身贴合的白西服衣摆皱褶卷起,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毫无知觉,微微偏头,肤色如玉的右脸烙下个巴掌印。
是的。
他被人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贺毅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间压着浓得化不开的怒意,身上得体的中山装还未褪下,一双鹰眼死死瞪着低头一言不发的Alpha。
他气急了,完全没收着力。
身边的贺家骏完全不敢吭声,别过眼努力不去看祖孙二人之间的对峙。
他这小儿子,居然敢和除裴芜英之外的女孩走得近,圈子里都传开了,今日裴家刻意半场过后才到,等贺毅致辞完又匆匆离开,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这就是明晃晃的敷衍。
贺家人隐隐面上挂不住,可也无可奈何。
毕竟,裴家一向注重名声,他们也知道,今晚算是给贺家的一个教训。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打裴家的脸。
厉声质问无人答复,贺靖淮咬牙不语,面部肌肉紧绷,耳边嗡嗡作响。
“十几年前我给你牵裴家这条姻缘线,不是让你去狠狠打他们家的脸的,裴家人什么样这些年你不知道吗?出了名的有仇必报,你老子去找裴芜英投资项目,到现在一个月连点答复都没有,你是想害死贺家是不是!”
最后那句贺毅呼吸几乎要喷出火星,布满沟壑的脸庞阴得像压着雷。
听完,贺靖淮脑袋垂得更低了。
依旧一声不吭。
见状,贺毅像是被什么刺激到无法容忍,抬手又是一巴掌下去,巴掌印再次覆盖在红白交错的脸庞上。
啪!
“爸!”
贺家骏瞳孔紧缩,慌忙上前扶住被打得颀长身形晃了下的贺靖淮,瞥见少年脸瞬间红肿一片,唇角若隐若现流着血丝。
“跪下!”
贺毅冷声命令道。
贺靖淮咬着牙,混着唾液的血丝蔓延开,他面色阴沉得可怕,正以极缓的速度抬起头,眼里愠色渐浓,可语气毫无波澜,不冷不淡开口。
“老让我跪,有用吗?跪多少次我都是这个样子,人家裴家看不上我们家这事儿也算我头上么,您那么想攀裴家这棵大树,怎么不把自己送过去讨好他们,有用就留下,没用就一脚踹开,行呗,反正我就是把裴家给得罪了,您现在可以打死我给他们赔礼道歉,像当初弄死我妈一样。”
“混账!”
“靖淮!”
几乎同时,贺毅和贺家骏不可置信扬声,一个怒了,一个慌了。
“随您怎么骂,这婚事呢也算半黄了,裴芜英也不带搭理我,你们商量看看怎么把我处置了吧。”
“住嘴!”
贺家骏生拉硬拽想把一脸无所谓的贺靖淮拉走,不让他再胡说八道。
居然还把陈年旧账翻出来提,这明显触怒贺毅的底线,一向威严不容挑衅的老头胸腔急促起伏,怒不可遏,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
“爸,老让我闭嘴干什么,我不提您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是吗?早说了,我没心思接您的班,您可以去把外边那堆野种接回来放在老爷子脚边养着算了,再大点要是能分化成Alpha也能卖个好价钱喽……”
贺家骏一听到野种二字,慌张的脸色瞬间一变,逐渐改为阴冷,拽他肩膀的手改成揪住他的衣领,额头青筋暴起。
可手里比他高大许多的Alpha眼皮都没动一下,神情冷漠,眼底一片阴鸷,没了光风霁月的贵公子样。
似有意要激化所有矛盾。
“你再敢骂一句野种看看?”
贺家骏冷眸一眯,咬牙切齿挤出。
贺靖淮伸手一把打掉他的手,随意扭了下脖子,整理被他弄歪的领结,丝毫不慌。
反观贺毅父子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似要把他吞没。
他环顾了下秒面前两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了。
见状,他森然一笑,堂而皇之轻声开口。
“野种生了野种,又是一出好戏。”
下一秒,贺家骏直接上前一把他撂倒在地,抬手就在他红肿的脸给了一拳。
挨了一拳反应过来的贺靖淮总算压抑不住的怒火窜上心头,翻身压制着贺家骏,父子俩扭打起来了。
在精致贵气的宴会厅中,拳拳见肉的声音不断响起,两个Alpha面露凶色,信息素乱窜,都想狠狠压制对方,浓郁的崖柏木信息素最后占了优势。
贺靖淮毕竟年轻,身形和信息素死死压制着贺家骏,一下一下还回他脸上,强势霸道的崖柏木气息直击贺家骏的腺体,处在上风。
贺毅垂眼看着,并未上前阻拦,甚至觉得没眼看。
全都乱套了,可没他的指令,周围围着的保镖也不敢上前阻拦,被贺靖淮的溢出的信息素攻击,后退几步,面面相觑看着这场闹剧。
鲜血四溅,贺靖淮憋着火,两人都见了血,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心却如此恨。
“够了!再打你老子就真没了。”
贺毅气得双手发抖,冷眼旁观。
此话一出,贺靖淮才微微回神,垂眼扫了眼被他揍得迷糊的贺家骏,口腔的血溢出,沾染上洁白的衬衫,后颈下的腺体红肿一片,这下,抬手的动作堪堪垂落,手松开贺家骏的衣领,不情不愿地缓缓起身。
“早该没了,像这种到处播种的垃圾,死了最好。”
他眼神凶狠而可怕,脸色却惨白,双手紧握成拳,没什么情绪淡淡道。
转身直接朝外离开。
他走得似乎很急,浑身信息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年轻的Alpha深眸里一片骇人的猩红,更像是失控的野兽,仿佛需要急切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压抑而绝望。
贺靖淮一走,立马有人上前把贺家骏扶起身带了下去,空荡荡的宴会厅,留下一滩鲜红。
贺毅视线落在上面,双肩垂下,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
这里面,有他儿子的血,也有他孙子的血。
终究还是走到父子反目的地步。
年轻时候种下的恶果,老了,都得一一咽下。
……
迎着夜色,贺靖淮直接出门上了辆出租车,沉着脸报上一串地名。
半小时后抵达,轻车熟路坐上电梯上楼,三个多月没来了,路过的花坛边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毕竟,春天来了。
17搂到了,一梯一户的户型,入户就是摆放整齐的鞋柜,打开鞋柜,找了下曾经放在这里的拖鞋,翻找一下,空空如也。
浑身一僵,随即马不停蹄朝门口的密码锁一顿输入,明明之前还能成功打开门的数字,却频频发出密码错误、无法进入的警示声。
每一声都让他心沉一分。
裴芜英居然连密码都改了。
他气得发抖,抬手直接敲起门。
呼吸变得沉重,眼眶立刻红了,身上散发的低气压笼罩全身,冷酷到极致。
一分钟、五分钟过去了,里头始终没传来一点声音,他摸了摸口袋,发现手机也没带,只有刚才打车剩下的纸币。
他不死心,开始颤抖着声音唤着裴芜英的名字,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可怕的居然是。
裴芜英会真的生气。
揣着颗心,他无力坐在门前,骨节分明的两指还在锲而不舍敲着门,周身萦绕着焦躁不安。
像只被丢弃的狗,落魄极了。
……
不知等了多久,17楼的电梯才再次打开。
漆黑一片中突然照射入一束光,垂着脑袋的贺靖淮感应到,缓缓抬起脑袋。
脸上一片肿胀,面色如玉的俊脸已然不复几小时前的模样。
眼睛定定盯着走出的人影,目光由下自上,入目白到发光的小腿,细长如笋,不规则黑色裙摆垂落在膝盖周边,上身被米白色披肩包裹,逆着光,发丝泛着光泽,神情微微一愣,略带惊诧低着头打量他。
电梯再次缓缓合上,他下意识看向光,透过一点点闭合的缝隙,看见里边似有若无站着个高瘦的身影,没看清脸,但瞥见一闪而过的金发。
又是金发。
总令他莫名抵触,反感。
“贺靖淮?”
裴芜英试探开口,踩着细跟走到他面前。
“你还知道回来啊?还把密码改了,行啊你,是不是真生我气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来跟你解释啊,我跟徐婧姝没什么,是为了气我爸他们才走得近了些,这样一来我得罪了你们家,那贺家也不会好到哪去,今年竞选他也就没戏了,能明白不?”
说话间,他已经借着门板直直站起,稍稍掀起眼皮,单刀直入解释着,声音闷闷的,带着小心试探的意味。
“我不是故意让你在外人面前丢脸的,要真生气你就骂两句我,实在不行也揍我一顿也可以,想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
裴芜英入耳,没理他,直接指纹解开门锁,进了屋,而贺靖淮也跟着进去,轻车熟路先她一步开灯。
“我真错了呸呸,别一直不理我啊,冷暴力很伤感情的。”
他半扯着嗓音,还叫了她的小名。
“我跟你什么感情?”
裴芜英扯扯唇,似陈述无关之事,神情冷漠至极。
目光落在他红肿的右脸,顿了下,转眼恢复如常。
她的反问,令贺靖淮的心脏猛然一颤,速度加快,脑子轰的炸开。
空气瞬间凝固。
啪嗒。
突兀的声响触及地板,是高跟鞋被她脱下,随意一丢,换上拖鞋,目光轻巧地掠过僵硬在原地的贺靖淮。
这么多年了,她自然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模糊的感情,他根本无法定义。
半晌,才硬着头皮讷讷道。
“你觉得呢?”
他没给出答案,又把问题抛回给裴芜英。
期间,身体绷得笔直,喉头干涩极了。
“同学,不然还能是什么。”
听到这个答案,贺靖淮胸口仿佛被死死勒住,无法动弹。
浑身冷意泛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
唇角扯出勉强的弧度,最终化作一声苦笑。
“连朋友都不是吗?”
“……”
“你就是生我气了呸呸。我再重申一遍,我跟徐婧姝一点事儿都没有,上学期她刚转来被他们班上的人霸凌,我帮过她几次,我不知道学校里那些人怎么就传成她是我的Omega了,她不是也不会是。但我承认我是有利用她的成分在,我就是见不得我爸好,故意气他们才没及时澄清的,明天,明天去学校我就说清楚,行不?”
“贺靖淮。”
裴芜英半靠在墙上,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稍稍抬眼,清凌凌的视线直直射向Alpha略显狼狈的脸上。
“你究竟想干什么?”
毫无波澜的语气。
却在贺靖淮心间激起惊涛骇浪,心直打鼓,手心冷汗溢出,喉咙发紧,艰难吞咽了下唾沫。
他唔了声,嗓音中带着商量口吻。
“和好吧,我们。”
裴芜英睫羽轻颤,眉心微蹙。
静默几秒,她没接话。
“你别不理我了,好不好?”
又是这种语气。
每回贺靖淮示弱都是这样,尾音拖长,眉眼耷拉,加上脸被打肿了,不经意间释放几分颓丧、委屈的意味。
明明是个高大且成年的Alpha,频频露出孩子气一面来示弱,博同情。
她看着少年眼圈一红,周围若隐若现泛着亮光,心不由的软了一点。
强撑的冷漠逐渐崩塌。
“我现在不是在理你了吗?你应该去把你的伤处理好,我这里没有药给你,你先回去吧。”
“回哪去?回去又要挨打,我才不回去呢。”
贺靖淮不咸不淡开口。
裴芜英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和他对视着,硬朗的五官英俊,此时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那你去找周铭,不要再来我这里。”
“为什么?”
贺靖淮淡淡质问,正臭着一张脸,满脸不悦。
“不合适,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上学。”
她简洁给出答案,听到这句话时,贺靖淮眼底逐渐冰冷。
心里揣摩着三个字。
不合适。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裴芜英如此划清着两人的界限,似有什么东西开始逐渐脱轨了,在悄无声息的时刻。
这一切都令贺靖淮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
隐隐失控着。
“你嫌我烦了是吧。”
他幽幽吐息。
“……”
“行呗,那你叫铭仔叫来接我,我手机没带,钱也没了,等了你几个小时到头来连个病都不肯带我去看,呸呸,你是真不拿我当朋友是吧。”
“……”
“呵呵,没良心。当初你发烧快四十度,上吐下泻,还下着大雨,是谁深夜背你走了三公里去医院的?又是谁非要去爬武娘山,结果爬到一半没力了,又让我背着下山的?分化期又是谁前前后后把你当大爷一样伺候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说的就是你,裴、芜、英!”
“……”
闻言,裴芜英嘴角轻轻动了下,指尖缓缓收紧。
“唉,算了,天生的奴才命,刚被父子混搭赶出家门,后脚又被朋友无情驱逐,算了算了……”
“……”
“不用你联系铭仔了,我自己走过去,免得你嫌我多事,反正离他家也不远,十几公里,慢慢走,明早也就到了……”
裴芜英眼角抽了抽,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抬手示意打断他的控诉。
贺靖淮垂着眼,一闪而过的精光难以捕捉。
“等着。”
裴芜英轻叹口气,撂下这两字就直直朝卧室去,顺带关上门。
这下,贺靖淮才随意舒展了下身体,大大咧咧朝沙发上一坐,宛若这里的主人似的。
目光肆意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和他上回来没什么区别,依旧如故。
人,似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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