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放学，裴芜英独自从学校后门离开。
穿过十字街来到附近的商圈，进了商场坐上电梯直达顶楼。
八层是个小型清吧，一出电梯就望见郁翎。
懒懒靠在五米开外的护栏边上，晚霞的橙红洒在他金色的发丝上，熠熠生辉。
俊美的五官立体偏锋利，不笑时格外冷然，攻击性极强。
目光触及她时，眼眸逐渐明亮起来，眉目柔和不少，清澈温润，长身玉立的Alpha，简单的夹克外套配牛仔裤，少年感十足。
郁翎抿唇笑了下，直起身径直朝她走去。
“抱歉，还让你辛苦跑一趟，毕竟第一次，准备的东西还是有点多，等会儿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补上。”
昨晚两人吃夜宵时，郁翎提出他可以提供一些闲置的乐器放在林琳在疗养院的病房中，这样一来，他每次去就不用带一堆东西。
裴芜英没异议，只说他看着来。
昨夜两人已经顺利加上好友，他整理了一份清单过来，很齐全，裴芜英本来说她这边可以一手置办，但郁翎说他时间多，可以顺带准备，加上他熟悉这些，如果是新的还要调试磨合，还不如他带一套用过的来得方便。
“没事。”
“那我们去看看？”
裴芜英点点头，眼睛不紧不慢打量着周围。
清吧对面还有个工作室，logo是由涂鸦绘制，字迹行云流水，洋洋洒洒烙下两个字。
囹圄。
她跟着郁翎进入工作室，里面亮着灯，灯带环绕着logo墙，背景也是涂鸦绘制，红黄颜色鲜亮勾勒出一只雏鹰，怀里抱着一把红色礼帽的白色贝斯，整体画风偏抽象，四周围绕着各种乐器，美感十足。
裴芜英目光触及那把白色贝斯，瞳孔一颤，不受控地上前，努力辨认着什么似的。
郁翎察觉到她的视线，黯然一笑。
“这是林淑宁老师的白色贝斯，我画的，像吗？”
闻言，裴芜英抿了抿唇，眼神有些不敢去看墙上的贝斯。
“嗯，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
“是啊，最近刚刚收尾，怎么样，还能看吧？”
他眼中跃动着光芒，弯了眼睛。
“可以的。”
“行，那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刚装修好的音乐工作室，还没正式开始使用，裴芜英，你愿意成为囹圄工作室的第一位参观者嘛？”
“第一位？”
裴芜英眨眨眼，下意识发问。
“是的，第一位。”
郁翎淡然一笑，嗓音低哑掺杂着些许磁性，很适合唱摇滚的嗓音，此时沉静有力，认真极了。
“嗯，为什么要叫囹圄？”
她跟着他穿过录音棚和混音室的房间。
这里空间不算大，大约两百平，分为三个房间，此时郁翎正带她朝着最里的房间去，门牌画了条蓝色鲮鱼，没有任何字。
郁翎回答：“翎字拆了念令羽，不就是和囹圄很像了吗。”
“确实，挺有意思的。”
裴芜英肯定道。
说话间，已经来到尽头的房间。
裴芜英走近，闻到一股淡淡木头气味，发现木制货架上摆放着不同种类的乐器，环顾一圈，她大多数认识。
地上有个推车，里头放上一把电子琴和吉他，还有麦架和音响，包装上贴有标签，她又细细翻看底下，还有不少东西。
比他去卖唱带的东西还齐全。
“你随便看看还缺什么吧。”
“很齐全了。”
郁翎站在一架钢琴边，伸手随意拨弄几个键，面露纠结。
“要不我找人把这钢琴也搬过去吧，总觉得能用上。”
“不用，我买新的给你用。”
女孩轻描淡写道，眼神平静无波。
郁翎哑然一笑，挑眉道。
“行啊，那就麻烦了。”
“嗯。”
说罢，郁翎拿起准备好的斜挎包，背上，拉着推车跟她朝外走。
这时，裴芜英看着自己两手空空，才想起来自己不是说要过来帮他拿东西的？
怎么现在变成郁翎拉着推车，都搞定了。
那他还拍了一堆乐器没放在推车里的照片给她看，出于礼貌她问了一嘴，需不需要帮忙。
郁翎说，需要。
她才过来的。
等电梯时，裴芜英看郁翎的时间久了点，被他察觉，然后笑着问。
“怎么了？”
“没事。”
鉴于还不太熟，裴芜英没和他计较。
也懒得猜他什么心思，反正没什么影响。
郁翎带她去了地下停车场，把东西放在后备箱上，连后座都占满了，两人并排坐着。
上了车，郁翎从车内摸出一本驾驶证，递到她面前，给她看，证明他是有驾照的。
他不说，裴芜英都没想起来，象征性翻了一页就合上了，连字都没看清就还给他。
郁翎比她大一届，理论上她应该叫学长的，可他看起来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甚至有点太过于顺着她的意。
小心翼翼迎合着她。
但非奉承。
以至于裴芜英很少能和人相处得如此融洽，即便不说什么也很自在。
甚至有些莫名的信任。
这是一种新奇而怪异的信任感。
“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再过来一趟。”
“可以。”
裴芜英瞥了眼他，没异议。
“这样吧，你有时间就通知我，我都有空。”
“你不打算上学了吗？”
顿时，郁翎稍稍一顿，声音很轻道。
“暂时没考虑。”
“嗯。”
随着裴芜英没在意嗯了声之后，车内更静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郁翎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结上下滚动，嘴唇艰涩动了动。
“你知道了？”
裴芜英侧目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不难猜。”
“那你还愿意和我接触，不觉得我……”
郁翎眸光黯淡下来，自嘲似的，却欲言又止，卡在喉咙的词难以启齿。
他想说的是。
不觉得我罪大恶极，也应该去死吗？
这是前半年他手机时不时收到的谩骂短信。
“一个人究竟怎么样，绝非由道听途说而来的碎片信息嫁接拼凑出的，我不擅长了解别人口中眼中的人，我只相信我的感觉。”
“你…你相信我吗？”郁翎提着颗心喃喃发问。
裴芜英轻叹口气，淡淡回答：“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帖子上的那些，真假我自会辨别。”
“嗯。”
郁翎的心莫名加快了些许，呼吸微微一颤。
“昨晚我看了帖子，那今天我也理应听一听你的辩驳。”
裴芜英语调疏离，似陈述无关之事，继而补充道。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裴芜英，谢谢你。”
忽而，郁翎语气温柔向她道谢。
裴芜英没在意笑了下。
“不用，我也只是听听。”
“你愿意听，就是帮到我了。除了家人外，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这些的人。”
郁翎声音很沉，带着郑重其事的口吻。
这也让裴芜英稍稍正色，目光瞥向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已经攥紧到发白。
可见，他是紧张的。
“黎妮妮不是我的Omega，我也没有过Omega，至于帖子上的爆料人爆出我同时谈那么多对象，是假的。黎妮妮在一场音乐节上通过朋友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她是以一个制作人的身份来加我，我同意了。之后她长达半年时间都在线上线下骚扰我，还说我明明已经和她在一起什么的，我很确定我没有搭理过她，更别提在一起。”
“这件事闹大了，全校皆知，又有不少Omega跳出来说我劈腿等莫须有的污名，事后我也报了警，警察查到确实有一个Alpha和那些Omega谈了，甚至还到了开房的地步，由于身份证都是Omega的，那个Alpha带着口罩也染了发，身形几乎和我差不多，警察也比对了那几次我的行踪轨迹，发现对不上，所以那个Alpha不是我。本以为这件事能过去，结果去年黎妮妮自杀了，自杀前的那封遗书都在控诉我，甚至被有心人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人言可畏，警方调查起来难度大，校方压力大，我只能被迫休学，淡出同学的视线，不得登台演出。”
郁翎淡淡道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语气平和，没什么波澜。
似乎他已经不在乎了。
可裴芜英知道，昨晚她看到那条帖子下上万的评论，大多数都是指控郁翎的始乱终弃，以及。
他是杀人犯。
等字眼。
那时候郁翎也不过十七岁。
却承受着压抑的恶意，任何有怨气有情绪的人都能通过三言两语把他整个人定性，从而向他发泄最浓重的恶意，**裸把他当成靶子，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还不用付出什么。
“那个Alpha警方查到了吗？”
裴芜英皱着眉冷声发问。
“事发一个月后抓到了，但当时这件事已经平息，校方也就没有再发布任何声明，免得再突生事端。”
“和黎妮妮在一起的也是这个Alpha吗？”
郁翎顿了顿，低声道：“案情警方并未公布，半年前我在州外，不太清楚。”
“你想知道吗？”
裴芜英轻声询问。
“曾经想，现在已经不怎么想知道，毕竟人已经死了。”
听着郁翎迟疑的口吻，她感到一股熟悉而古怪的感觉，像是在哪听过似的。
曾经一定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不知怎么的，裴芜英脱口而出：“可现在我想知道，能证明你是否清白的报告就在警局，掉头，跟我去取。”
此话一出，郁翎微微瞪大眼睛，她的话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慌乱。
整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呼吸极其不自然。
见他僵着身子，裴芜英蹙眉半命令道。
“掉头，去警局。”
“真的吗？”
郁翎偏头，意味深长看了眼，眼底一片复杂，掺杂无数她分辨不清的暗流。
“我从不说谎，说到做到。”
裴芜英淡定回答他。
下一个路口，郁翎掉了头，直奔警局方向。
路上，两人没什么沟通，期间，裴芜英打了个电话。
郁翎留意内容，似乎是她在找人疏通关系，这对于裴家来说，看一份结案报告，易如反掌。
可郁翎心七上八下的，完全不受控地直打鼓，心思全在身侧穿着埃尔顿中学制服的女孩身上。
裴芜英没觉得有什么。
她本来就打算看这份报告，不是周铭给她送来，就是她去找周铭的母亲要。
她不要了解别人口中的郁翎。
郁翎是什么样。
她要亲自了解。
……
前往警局的路上，裴芜英的手机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拿起看，是陌生来电。
顺手一滑，递到了耳边。
“你好，哪位？”
她不疾不徐发问，和平时处理公事的态度一样。
可电话那头没了声。
一秒、五秒过去，她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见状，她眉头紧锁，下意识看了眼来电的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可心底却有了个浅浅的答案。
就在她没了耐心，要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对方轻笑了两声，声音凉薄带着怒意。
“裴芜英，你在哪？”
隔着手机，裴芜英能感受到贺靖淮的低气压。
她眼神顿了下，淡声道。
“有事吗？”
这时，郁翎忽而别过脸深深看了眼她，没说话，唇角缓缓扯平。
留意着她的动静。
车内安静，没有放歌，所以她电话那头说的话郁翎细细辨别了下。
是个男声。
“已经放学半个多小时了，你在哪？”
他冷笑一声，语调透着危险，显然心情差到极点。
“我有话跟你说，现在、马上来校门口，我在等你。”
“有事现在说，我已经走了。”
裴芜英似乎懒得多言，口吻无奈又敷衍。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静默几秒，强撑着冷静的语气扯着嗓子，不冷不淡开口。
“走哪了，我一直在校门口，怎么没看到你，地址发我，我过去。”
裴芜英脸色沉了些，没由来的烦躁，朝电话那头的语气愈发冰冷起来。
“我有事，先挂了。”
说完直截了当挂断电话，完全没顾及贺靖淮还要挽留的话。
像这种优柔寡断的感情，早该一刀两段，每次总惦念着往日的情分，拖拉了几年，忽远忽近的关系，像是贺靖淮故意吊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偶尔也令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有一段时间，也会去猜贺靖淮对她过于亲密的举止算什么，她能感受到，贺靖淮对她是特别的。
可她也回馈同样的特别给他。
她一直觉得有时间和他耗，可不知什么时候，她需要贺靖淮的时候越来越少。
两个月前她的父亲裴青病情恶化，她独自飞往美州时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位置，往常贺靖淮总会陪她一同前往，可这次没了他，裴芜英罕见感受到孤独，心底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也意识到，习惯比喜欢更可怕。
以至于躺在病床上的裴青问她，贺靖淮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哑口无言，半晌，才认真回答他。
以后，贺靖淮不会来了。
返程时，已经不再去看身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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