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芜英一直觉得郁翎给人的感觉，是Alpha天性中所稀缺的温柔。
正如现在，他敞着腿随意坐着，漂亮的长指灵活地跳跃在黑白琴键上，共奏一曲慵懒的情歌。
金色发丝随细微的摆动稍稍晃悠，擦过暖橙色的光晕，俊美的面庞棱角分明，黑眸纯净至极，眉骨柔和，染上点笑意，唇红齿白的Alpha少年气浓郁。
一抬眼，耀眼又张扬的五官充斥着摄人心魄的美。
毫无攻击性的Alpha，和他身后林淑宁的海报形成强烈的对比。
裴芜英和林琳安静听他唱着一曲，微微出神。
似有若无间，她似乎闻到了郁翎的信息素，一股馥郁的烈酒气息，呛人又强势，攻击性极强，和他淡然的气场形成反差。
不知怎么，这股信息素令她想起了林淑宁，和在她母亲后颈下的腺体处闻到的醇厚红酒气味的信息素有异曲同工之处。
太像了。
郁翎的唱功和信息素，和林淑宁像极了。
她有时候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每当瞥见郁翎的那把描绘有红色礼帽的吉他，都会恍然失神。
还以为，她又见到了林淑宁。
眼前嗓音沙哑唱着林淑宁成名曲的Alpha。
她早就猜到是谁了。
……
待林琳睡下后，郁翎和裴芜英才轻手轻脚离开。
临关门前，裴芜英又看了一眼床上安然入睡的人影，嘴角含笑，像是做了好梦。
很少，林琳的情绪如此稳定，将近一个小时不哭不闹，静静听完几首歌。
自从亲眼目睹林淑宁坠楼身亡后，林琳精神状态特别不好。
所以，她知道邀请郁翎来的主意是正确的。
没人能比他更懂林淑宁。
即便是她。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林老师的学生的？”
回公寓的车上，郁翎轻声询问。
副驾车窗开了一半，窗外的凉风拂过她额角的发丝，露出完整削瘦的面庞，眼底沾染一层淡淡的乌青，神情平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郁翎。”
她郑重念了下他的名字。
“我妈妈说过，你是个极有灵气和天赋的小孩，至少比我有。她要求高，这么多年她只夸过你，哪怕我是她的女儿。”
闻言，郁翎神色僵硬一瞬。
“她从来不让我登台表演，但她的巡演舞台上，我见过你。”
林淑宁是个对自我要求极高的Alpha，极度的理想主义，任何作品、舞台都要呈现出最好效果。
有了她之后，行事风格也丝毫没有改变。
音乐是她的生命。
而伴侣和女儿是排在音乐之后的。
和裴青结婚后，Omega每月的发情期林淑宁经常没时间安抚他，求助无门的裴青只能通过注射抑制剂来抵御生理反应，可终身标记令抑制剂的作用几乎减半。
所以，大部分时间是要裴青硬生生扛过去的。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林淑宁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Alpha，可裴青就是发了疯的爱她，哪怕裴建阳不同意他和林淑宁申请结为伴侣，仍要和她在一起。
甚至不惜直接带着林淑宁的信息素和标记回了裴家，气得裴建阳立马让人把他拉去AO专属医院，试图洗掉他身上的终身标记，可裴青只淡笑启唇。
说，他怀孕了。
这下，裴建阳无奈，只能同意他和林淑宁前往联邦AO民政所登记为伴侣。
婚后，裴青带着她四处陪林淑宁演出，全力支持心上人的梦想。
满心满眼全是林淑宁。
她三四岁左右时，裴建阳看不下去，把她接回裴家，放在身边亲自养着，有此待遇的，只有裴家的继承人。
偶尔，裴青会回来看看她，但林淑宁不曾来过裴家，甚至对于这个联邦境内极其有钱的家族知之甚少，多少境内有声望的家族都想和裴家攀上一丁点关系，裴青是个Omega，裴建阳给他选的路是在深市上流社会圈子中选个优质Alpha入赘，孕育下一任继承人，完成他的任务。
但他离经叛道，走上了另一条不被允许、逾越的道路，选择和林淑宁在一起，以未婚先孕逼裴建阳就范。
裴芜英知道的。
裴建阳对于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他是又爱又恨。
林淑宁是个A级Alpha，信息素强大，他是满意的。
但林家背景复杂，是联邦政府治理前，混乱的旧世纪里一个贵族，根基在澳州那边，现下还算得上是个强劲的家族，但和当今势力扎根中州正朝全境扩张的裴家相比，完全不够看的。
他不满意的是，林家人基因里似乎有遗传性的精神病，尤其是女性，他查了林家往上数的几代，多多少少都沾有了些。
裴家继承人，是个有精神病的，传出去，有损裴家的名声。
她自然知道，林琳的疯癫，林淑宁的冷血，还有她外婆的偏执，裴芜英回过一趟澳州的林家庄园里，表面看着如普通人的林家人都背地里有些不正常。
作为林淑宁的女儿，她可能也会有，这是她早就预测到的。
只是她还未浮于表面罢了。
和林淑宁每年寥寥几次的见面，都是她的演出刚好在中州内，裴青带着她去看看林淑宁。
她的妈妈既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个合格的Alpha伴侣，身上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她从小就领略到。
裴青爱她的狂妄自信，不拘泥于世俗的规则。
甚至疯了魔似的。
耳濡目染间，裴芜英也渴望得到林淑宁的认可。
她每回见林淑宁都会在她面前表演一下新学的乐器，七八岁的小孩，指腹全是茧，眼睛却出奇的雪亮，一眨不眨地等着林淑宁的夸赞。
可没有。
她的妈妈对待音乐的态度挑剔又严谨，从来不会因她是自己的女儿而放低要求。
但十岁时，她第一次见到林淑宁眼里有了欣赏的神色。
可惜，主角不是她。
是郁翎。
她有些束手无策抱着贝斯傻傻站在一旁，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郁翎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林淑宁的喜爱，刺眼极了。
回到裴家之后，她把所有的乐器全部锁在阁楼，不再碰过。
像是赌气。
她嫉妒郁翎能够得到林淑宁的指点和喜爱，她没听错，林淑宁主动居然提出想收他为学生的话。
凭什么？
她只能日夜和枯燥的琴谱相伴。
郁翎没出现之前，她还能接受林淑宁对谁都一视同仁地挑剔刻薄，可她接受不了他夺走林淑宁的所有关注。
明明本该只属于她的。
仅仅几面，她便记下郁翎当时用的名字。
令羽。
在七八年后的街头，他们重逢时，裴芜英才觉得他很熟悉。
“你这话听起来不太像夸我，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郁翎轻笑了下，眼底似藏着情绪。
“没有，昨晚在帖子里看了你的演出视频，才想起来的。”
“哦。”
随着他话音落下，车内更静了，只剩下细微的风声。
她承认她短暂地嫉妒过郁翎。
但随着长大后，那点微妙的心思已经彻底消失在林淑宁逝去的岁月中。
她惦念林淑宁。
同时，埋怨她对伴侣以及女儿的漠不关心。
诡异而畸形的情感，她讨厌林淑宁，可骨子里也流淌着她母亲的冷漠。
也许是尚未完全分化为Alpha就被扼制的原因，她总觉得她越来越像林淑宁，是个beta，却有着Alpha的劣根性和冷血。
这点，裴建阳是满意的。
她像个不受信息素支配的Alpha，完美的继位工具。
“林老师也说过，她的女儿贝斯弹得不错，每次进步都特别大。”
顿时，裴芜英猛地抬眼，下意识扭头看向郁翎，细长的眼睛微微瞪大。
拇指指甲一用力，陷入食指侧边的薄茧中。
那是她小时候苦练留下的。
茧子一旦形成，似乎很难消。
幼时的痕迹，少时也会记得。
“她从来不夸我，你不用说这些来骗我。”
她缓缓收回视线，佯装云淡风轻喃喃开口。
内心却早已乱成一团，思绪纷飞。
“她那样骄傲自我的Alpha，不会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而说这些场面话。”
她轻摇头，根本不信。
不信在林淑宁去世后的第五年，从她唯一的学生口中，听到她梦寐以求的夸赞。
是不相信。
还是不敢相信，裴芜英隐隐分不清楚。
“也许，这些不是场面话。”
忽而，琥珀色的眼眸爬上一层水光，睫羽止不住的颤抖。
“她是真的在认可你。”
认可？
听到这两个字眼，身体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动弹。
“候场时，林老师经常看手机里你练习的视频，有时也…”
“不可能。”
郁翎话还未说完，就被裴芜英冷声打断。
他没忍住，瞥了眼她。
发现女孩眼圈赤红，紧紧抿着唇。
“裴芜英，林老师很关心你。”
“关心？她只关心她的作品和舞台，我和爸爸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
女孩艰涩反驳着，声线染上哽咽。
“五月份在美州有一个为纪念林老师举办的巡演，有几首作品是没来得及发行的，听说是关于她家人的，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可以去听一听。”
眼眶的泪涌出，裴芜英抬手抹泪，别过脸去，不肯流露一分脆弱。
“表达爱，是林老师这辈子都在学习的课题。”
郁翎当了林淑宁几年学生，虽说没和裴芜英见过几次面，但他也偶尔听林淑宁提起过。
她有一个温柔善良的Omega和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儿。
作为巨星级的歌手，她并没有把多少时间留给家庭，郁薇他的母亲也是，事业永远比家庭重要。
他能和裴芜英感同身受。
她执着于得到林淑宁的认可，急着肯定她在林淑宁心中的位置。
五年前，林淑宁葬礼上他再次见到了裴芜英，那个经常在他老师口中出现的女孩。
牵着裴青的手，安静站在一旁，眼睛定定盯着灵堂里的棺材，一言不发。
现场来了不少歌迷，哭成一片。
可只有裴芜英茫然懵懂地站了几个小时，清凌凌的眼睛没半点泪痕，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
身边还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一直陪着她，眼睛时不时观察着她的状态，看上去很是操心的模样。
后来，他在学校和公寓的电梯里见过这个男孩。
听说是她的童养夫。
……
郁翎断断续续和裴芜英说了很多关于林淑宁的事。
她觉得很新奇，从一个学生的视角去了解她的母亲。
听得很认真，从他口中了解到，和聚光灯下的巨星不同，褪去光鲜亮丽的外表，林淑宁像是个纯粹只为为了音乐而活的人。
她大胆前卫，创作的作品倍受喜爱，传唱度仍居当今时代最受欢迎歌手榜第一名，即便去世前丑闻缠身，人们仍无法遗忘这位风华绝代的Alpha和她的作品。
后来者均不如当初她的影响力。
郁翎带她去附近的一家小炒店吃了晚饭。
裴芜英发现，郁翎带她去过两家店，口味居然出奇地与她契合，许是和她熟了点，他话多了不少。
唱歌的嗓音说起话来特别好听，语调不疾不徐，仿佛有种古怪的魔力，裴芜英向来不爱听别人分享。
可如今，她听得认真。
哪怕郁翎只是在说，这道普通海带汤的做法。
她很少有机会在狭小简陋的店铺就餐，裴家有专厨，她公寓也有阿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昂贵的餐厅和金碧辉煌的楼宇，像囚禁人的华丽牢笼，一举一动要得体，犹如被装入精致八音盒的人偶，要呈现美丽，要彰显价值。
反正，不能做自己。
郁翎不太一样，他似乎不在乎这些。
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看法。
温和而有棱角。
和他相处，裴芜英觉得她像是被冬天下午三点的阳光，晒到浑身微微发热，舒服又安心。
……
车驶入高档公寓的门口时，郁翎被一道人影吸引住目光。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能察觉到此刻那个高个子Alpha身上戾气极重，正懒懒靠在保安亭边上，冷眼睨着入口处。
似在等人。
见状，他放慢了车速，目光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女孩，正窝在座椅上睡着。
他见过贺靖淮。
也知道，他是来找裴芜英的。
眉心蹙了蹙，指节轻轻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眼眸漆黑一片，看不见一点情绪。
车牌被识别，道闸抬起时，郁翎手一转，摇下了驾驶座的车窗。
冷眸轻轻扫了一眼身姿挺拔的贺靖淮，继而目光投向保安亭内的保安，温声询问。
“郑叔叔，今天有快递到吗。”
被他叫道的郑越明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郁翎。
他认识，立马笑着起身。
“郁翎啊，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快递的话下午来了一批，不知道有没有你的。”
郑越明走出保安亭，目光越过拉下一大半的车窗，透过郁翎大半的身影，瞟见副驾驶上似乎有人。
他微微一惊，这是他第一次瞅见郁翎的车内有其他人，似乎还是个女孩，立马悄无声息凑近了两步，好奇张望了下，就看清了裴芜英的脸。
这他也认识，紧接着嘴比脑快，脱口而出。
“裴小姐？”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郁翎眼神顿了下，目光轻巧地移到几米开外正直起身，戴着口罩冷眸怒气冲冲射向他的Alpha，半睁半眯的眼睛阴鸷到扭曲。
下一秒，已经大步朝他走来。
Alpha听力极好，贺靖淮站在裴芜英的公寓外等了几个小时，他进不去，之前设置刷脸进公寓的功能已失效。
就在今天。
裴芜英把他的后台记录删了。
从校门口一路憋着火走到她的住所，在得知进不去时，彻底破防了。
而保安郑越明自然也认识他，这几年他没少来，可这次郑越明不肯让他进去了，说是裴芜英特意交代过。
听到时藏在口罩下的俊脸上气到铁青，所有联系方式都被裴芜英拉黑。
他根本找不到人。
从白天等到夜晚，郑越明的一句裴小姐，才唤醒他的所有反应。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着郁翎的车内叫唤？
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沉可怖，信息素隐隐压制不住往外溢，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主驾驶外。
垂着眼冷冷凝视着郁翎的脸，看着那张英俊漂亮的脸，火气更大了此时还极力想让理智占上风，稍稍弯腰越过他的脸，目光不可控地往里头的副驾瞧了去。
看到了他等了一个下午的人。
此时正乖巧地睡在别的Alpha车上。
似乎身上，还萦绕着一股刺鼻馥郁的信息素。
他一闻，就知道是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才会沾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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