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会议室的玻璃门映出林霁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稍作停顿，指尖轻轻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然后推门而入。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五六个人，但林霁的目光瞬间被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吸引。那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蓝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江屿安。
五年时光将他面容上的少年气磨砺得更加棱角分明，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锐利，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桀骜的眼睛，此刻正直直地盯着林霁，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
林霁感觉自己的呼吸漏了一拍，但长年练就的冷静让他很快恢复如常。他迈步走向主位，步伐稳健，仿佛刚才刹那的失态从未发生。
“好久不见，林总监。”江屿安率先开口，声音比五年前更加低沉磁性，却依然带着那股熟悉的嘲讽劲儿，“或者说，我该叫得更亲切一点？”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明显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林霁面不改色地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迎上江屿安的注视：“江总，久仰。没想到贵司会派您亲自负责这个小项目。”
“怎么能算是小项目呢？”江屿安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霁，像是要把他看穿，“听说林总监刚从纽约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想与你...合作了。”
那刻意停顿的语调让林霁微微蹙眉，但他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那我们就开始吧。关于文化中心的设计方案，我们这边有一些修改意见。”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林霁的专业陈述条理清晰，观点犀利，而江屿安则时不时地插话质疑，言语间夹枪带棒，却又始终保持在专业讨论的范畴内。
“外立面的玻璃幕墙设计在夏季会造成光污染，而且能耗方面...”林霁正说着，突然感觉桌下的脚被什么碰了一下。他下意识缩回，抬头正对上江屿安带着戏谑的眼神。
“抱歉，腿太长，不小心碰到了。”江屿安毫无诚意地道歉，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铅笔，那动作让林霁突然想起多年前，这双手是如何温柔地抚摸过自己的脸颊。
林霁的耳根微微发热，但他很快压下那瞬间的恍惚，继续冷静地陈述：“正如我所说，节能评估显示目前的方案会导致额外27%的能耗，这意味着...”
“林总监在纽约待了几年，果然学会了美国人那套危言耸听的本事。”江屿安轻笑一声，打断了林霁的话，“但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夸大其词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林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
林霁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江屿安：“江总，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专业问题。如果您对数据有疑问，我可以提供详细的评估报告。但请您不要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讨论中。”
他的话礼貌而克制，但眼神中的冷意让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自觉地正了正坐姿。
江屿安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个人情绪？林总监多虑了。我一向对事不对人，只是您刚才提到的数据与我司的研究结果有出入，自然要问个明白。”
他说着，目光却紧紧锁住林霁，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挑衅一个不告而别的故人。
林霁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失控。他能清晰地读出江屿安眼中那复杂的情感——愤怒、不解，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对视让他几乎要溃不成军。
五年前，就是这双眼睛，在雨中望着他，满是失望和不解：“林霁，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那时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离。
而现在，他们隔着会议桌，像是隔了五年的时光长河，彼此相望却又无法触及。
“关于数据差异，会后再详细对比吧。”林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依然平稳，“我们先继续下一个议题。”
接下来的讨论中，林霁全程避免与江屿安有直接的眼神交流。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得几乎要在他的西装上烧出个洞来。
每当林霁提出一个专业意见，江屿安总能找到角度挑剔反驳，但奇怪的是，他的质疑总是切中要害，显示出对林霁思路的深刻理解，仿佛这五年的分离从未影响过他看透林霁的能力。
“结构支撑点的设计太过保守，限制了创意发挥。”林霁指出设计图上的一个问题。
“保守意味着安全。”江屿安立即反驳，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你一直喜欢在安全范围内寻求突破。为什么不像大二那年那样，尝试用悬挑结构？那次你的设计拿了满分。”
林霁猛地抬头，对上江屿安的目光。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竟然还记得大学时代的设计作业。
这一刻，林霁突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剑拔弩张的对峙，实则是一场精心伪装的试探。江屿安的每一个刁难，每一句带刺的话，都在无声地追问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为什么五年杳无音讯？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
会议接近尾声，林霁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江屿安的对峙耗尽了他在长途飞行后本就不多的精力。
“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吧。”林霁宣布，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感谢各位的时间，特别是江总亲自前来。”
众人开始收拾文件，低声交谈着陆续离开会议室。江屿安却迟迟没有起身，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林霁身上，像是等待着什么。
林霁假装整理文件，回避着那道目光。他能感觉到江屿安想跟他单独谈谈，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五年前未曾给出的解释。
当最后一位同事离开会议室，门轻轻合上时，江屿安终于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林霁面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晚上一起吃饭？”江屿安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直接，褪去了之前的嘲讽，“有些事，我们需要谈谈。”
林霁抬起头，第一次允许自己认真地注视这张思念了五年的面孔。他看到了江屿安眼下的淡淡阴影，嘴角比记忆中更加紧抿的线条，以及那双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
这一刻，他几乎要点头答应。
但最终，林霁只是轻轻摇头：“抱歉，今晚已经有安排了。”
江屿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掩饰起来：“那就改天。反正...”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们来日方长，林总监。”
他转身离开，西装衣角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当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林霁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手指微微颤抖。他从口袋中掏出那支钢笔，金属笔身在掌心泛着冷光。
五年过去了，江屿安依然能轻易搅乱他平静如水的表面。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在心底深处，竟然渴望这种搅乱。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而林霁的心中，一段以为早已尘封的过往，正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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