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玄烛想来想去,从兜里又摸出一张皮影,放了点血让它去干活,本体在天字二号小单间沉睡着。
皮影溜出去跑到了未央宫,看到陌菱还在沉睡,脸色愈发惨白了,她打通神识,回溯到两日前,看着陌菱从未央宫出去,于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陌菱果然是走进了御花园,走走停停、一脸忧郁,坐在秋千架上托着雪腮,屏退了所有宫女,宫玄烛看她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细细分辨唇形,说的是——国师。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皇姨出事都两天了,尹星灯还是游历在外,好歹也是他的徒弟,竟然真的不管不顾。
宫玄烛盯着陌菱看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脸蛋疼疼的,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少祭司,醒醒啊!哎呀,扇了两巴掌也不管用,要再来两下吗?”
别打了别打了!
宫玄烛欲哭无泪间忽见陌菱晕倒了,几个宫女慌慌张张过来扶着她回宫。
宫玄烛连忙过去,重新走一遍皇姨走过的路,走到一处脚下果然一跌,她移开脚,地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像被踩扁的死虫子,腿还特别多,恶心得要命。
继续往前走,一无所获。宫玄烛又只好原路返回,继续研究那黑乎乎的死虫子,被踩扁了看不出是什么物种,只觉得恶心,尤其现在还是皮影形态,那干瘪的死虫子看着格外瘆人,绿色的汁液渗入的砖缝里,躯壳紧紧粘在地面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等等。这股味道,她在槐荫镇也遇到过,荒宅、新郎、棺材、还有虫子!
宫玄烛刚理清思路,忽然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抬高了许多,眼前不是低矮的花草,而是树叶枝桠、宫玄烛转了个身,对上了一张放大的人脸,点墨似的瞳孔有如蒙着一层寒冰,高挺的鼻梁如耸立的山脊,薄唇略显苍白,三千银丝如同悬泉飞瀑、垂泻而下……紫袍鹤氅仙风道骨。
宫玄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老登回来了?
尹星灯将她从地上捧起来,指尖轻轻戳她脑袋,轻笑一声山温水暖却带着一股疏离:“宫玄烛,又给本座抓到了,这次就罚你禁足十日。”
凭什么!我是为了查案!
宫玄烛气得在他手心里跳脚,后者一个凝眉她就不敢炸刺了。
“莫非是想抄一百遍《凝星占》?”
好汉不吃眼前亏,宫玄烛乖乖从他手心里跳下去,一溜烟回了大牢。
大概又蹲了半个时辰的大牢,师父终于来领她回家了,站在烛光昏暗的大牢过道里,衣摆上的星云暗纹熠熠生辉,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稻草,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似乎带了一丝戏谑:“住的可还习惯?”
自家徒弟身陷囹圄,遭此无妄之灾,师父却喜大普奔、隔岸观火看热闹!天理何在!
宫玄烛敢怒不敢言,咬牙哼哼唧唧:“舒坦得很。”
“看来本座是自作多情了。”
他转身欲走,宫玄烛连忙追出了大牢,混迹在庙堂之上与江湖之中,她已经惯会伏低做小,苟且偷生:“师父!别介啊!那个,皇姨怎么样了?”
尹星灯一手背后,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一改之前与宫玄烛插科打诨的轻松神色,语气淡淡道:“你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宫玄烛闻言一愣,怔住了片刻,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出手啊?”
过道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周围空气似乎凝固了,尹星灯连脚步都未停留,衣袂飘飘,语气淡漠地仿佛片片薄雪飘落。
“你自己就可以处理妥当。”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天牢,连飘摇的衣摆都显得那么冰冷。
宫玄烛死死盯着天牢门口刺目的一团白光,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对着空气一顿破口大骂:“好你个老壁灯!到底是谁徒弟啊,什么都推给我,要你干嘛吃的?”
气得狠狠踹了铁门一脚,锁链哗啦作响,一路疾驰走到星辰宫门口,还么进去就听见一个温婉中沾点清冷的声音道:“师父回来了,一路可还顺遂。”
那声音淡淡,带着弟子该有的谦恭和谨慎。
“嗯,为师这段时日不在星辰宫,瑶儿可有偷懒?”笑意温和,喁喁细语。
“弟子岂敢荒废课业,师父若是不信,尽管考校便是。”
“你啊,为师怎么会不信你,这次出门游历为师带回来了一些适合你的法器。”
“多谢师父。”少女声音依旧淡淡,听不出来有多欣喜,仿佛只是随声应和两句。
“跟为师还这么客气。”语带嗔怪,更多的却是温和与关怀。
宫玄烛的脚步顿在星辰宫银雕玉砌的大门口许久,等里面两人离开了才缓缓走进去。她倒不是嫉妒林瑶,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同样是徒弟,尹星灯的态度为何天壤之别,难道只是因为陌菱对他生了妄念吗?何至于见死不救?
不,宫玄烛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细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尹星灯都不怎么在意陌菱,眼里只有个林瑶,偶尔也搭理自己两下。
宫玄烛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看尹星灯也没多顺眼,做他弟子只等有一天继承星辰宫就好了。
至于那陌菱到底怎么想的,宫玄烛也懒得管了,反正她跟这个便宜师妹也没多深厚的感情,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就成。
……
宫玄烛待在木屋里画地图,准备救人的道具,翻开厚厚一卷《幽冥诡事录》查看上面的记载:十五日子时,槐荫镇阴气最盛,持有六界通行令牌。与鬼卒对切口,可过鬼门关。
她纤细的手指顺着冥河划过,城隍庙、鬼门关、望乡台、孟婆驿、枉死城……道道关隘被血色的忘川连成一线,而每道关隘都有鬼将坐镇,玄门中人混进去到底危险重重。
小木屋房顶上、柜子里不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着实烦人。
修仙讲究艰苦朴素、所以她放着宫府不住跑到了星辰宫后山上,圈了一块地清修,可是满山的耗子、黄鼠狼也看上了这块宝地,日日跟她争夺这片风水宝地。
那捡回来的少年,宫玄烛给随便取了个名字,叫林夕,独居山林,且惜晚照,就是希望他能安静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蹑手蹑脚地去捉老鼠,宫玄烛看着他拿了个洗脸盆猫着腰过来过去,老鼠吱吱慌不择路地满屋子逃窜,叮呤哐啷——一片惨不忍睹的声音,锅碗瓢盆跳了一地。
林夕努力好久,终于捉了一只老鼠,刚准备拿出去准备放生,宫玄烛直接一把指甲刀飞过去命中要害。
林夕吓得一甩手,身上冒血的死老鼠飞出了门:“少祭司!你这是干什么?”
宫玄烛轻吐一口浊气,重新心平气和地看地图,眼睫毛都不抬一下:“小小耗子居然敢在我底盘上撒野,找死。”
林夕心有余悸地看看门口横死的老鼠,又看看稳坐桌案后面的宫玄烛,低声嘟囔道:“万物有灵,少祭司这样做不怕造报应吗?”
宫玄烛抬眼:“报应?你倒提醒了我……”
她当即就赶往未央宫,伸手在皇姨额头上一戳,皮肤居然扁下去了,无数大小蚰蜒爬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窝争先恐后地从陌菱耳朵里、鼻孔里钻出来,仿佛一片黑水从床上流到地板上,一见火光登时作鸟兽散。
宫玄烛冷笑:“还真是这东西,敢害我身陷囹圄,我必让你断子绝孙。”
她命人从御膳房拿了一桶香油,掂着桶底泼在了犄角旮旯里,耐心等了一炷香左右,果然引出了它们,宫玄烛一把火直接烧了璇玑殿,林夕站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不禁摇摇头,这女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啊,果然是比鬼都横。
已经是第三天了,头七一过阳魂彻底变成阴魂,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陌菱怎么既招惹上妖界又招惹上了冥界?宫玄烛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新郎是妖无疑,陌菱身体里爬出来的蚰蜒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两日前的荒宅里确实又出现了许多非人之物,陌菱现在阳魂离体,被困在冥界,如今看来只能是有人借刀杀人,将火引到妖界。
白天的槐荫镇,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人烟稀少的小镇子,行人稀稀疏疏地走过,店铺大多数开着,店铺门口零零星星摆放着大红大绿的花圈、寿衣……槐荫镇就是以卖丧葬物品为生的。
天色渐暗,宫玄烛随意在街上转了转,一个半大的碧衣少女慌慌张张与她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赶路!”少女嘴上道歉,脚步并不停,反倒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宫玄烛揉揉自己的肩膀,刚一回头梅开二度,又被一个白衣少年撞了一下,声音清冷,头都不回一下,大步流星继续往前走:“对不起,我急着找人。”
宫玄烛攥紧了拳头,磨磨牙最终暗骂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般冒失,赶着投胎啊!”
忽然,她气息一顿,紧紧盯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妖气,疏忽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只是宫玄烛的错觉。
居然又是妖。
宫玄烛可以肯定,妖气是那个白衣少年身上的,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清寒湿润的气息,就如同修仙之人身上的灵力波动一般。
看样子,那只妖是追着那个少女去的,那个少女虽然行色匆匆但脸上不见慌乱,更没有向自己求救,所以宫玄烛也懒得管别人的闲事,缓缓踱步到镇子中心一棵参天槐树下,夜幕已经降临,家家户户尽数熄灭了灯笼。
宫玄烛径直走向一家纸扎店,阻止了老板关门落锁的动作。
“打扰了,可否借贵地休息一晚?”
宫玄烛说完客套话,抬头一看才发现面前是个姑娘,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
姑娘似乎有些为难,既不忍心拒绝宫玄烛,又怕惹祸上身。
宫玄烛低笑道:“老板只管回房睡觉,我在店里坐一晚就行,少了什么东西你只管找我赔。”
姑娘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好侧身让宫玄烛进去,其实店里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纸人纸货,只要是脑子没病就不会去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宫玄烛的目光在店里打量一圈,发现那些纸人扎得简直是巧夺天工,而且,这店里多是新娘纸人,手指交叠在小腹前,衣上花纹富丽堂皇,简直比宫中嫔妃的宫装还华丽上三分。
“这是店主的手艺?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宫玄烛由衷地赞叹道。
姑娘有些局促地道:“您过奖了,”她走到旁边剪掉一段灯花,将蜡烛放在桌子上,“您随便坐,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宫玄烛道了谢,姑娘便转身上楼了。
纸扎店里只剩下宫玄烛一人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花圈和几个惟妙惟肖、重工打造的纸新娘。
离子时尚有两三个时辰,宫玄烛就欣赏店里那些纸扎作品,阴宅、元宝、纸轿、纸马……样样都逼真至极,仿佛实物缩小了一样,然而,当看见一样东西时,宫玄烛眼皮跳了跳,那是一桌纸扎的饭菜。
惨白的豆腐块、红彤彤的丸子、剪出枝干茎叶的白菜、饺子上的褶皱都清清楚楚……一张纸压在纸盘子下面,宫玄烛淡淡扫去,看到了这样几行字迹:七月十三日,石员外之子订十桌纸扎贡品,龙凤花烛八对、纸钱二十沓、纸新娘一个。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叩桌面,宫玄烛大概明白了,荒宅里和妖物结冥婚的并不是陌菱,那个半张脸的长发女人应该是纸新娘被孤魂野鬼附身了,而鬼新郎又阴差阳错被妖物代替了,当真是有趣得紧。
笃笃笃——
木门被叩了三下,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却听着格外清亮,宫玄烛一下子回过神来,目光对上了被门闩插死的木门。
笃笃笃——
门又被敲了三下,宫玄烛已经反手握住了背后的辟邪魂灯,整个人高度紧绷,双眼死死盯着门闩,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这敲门声急促有力,外面是个成年男子,鬼新郎?白衣少年?还是蚰蜒精?
叩门声再次想起,宫玄烛一咬牙关,发出了短促的音节:“谁?”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二楼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年轻的店主人跑了下来,居然伸手就要去拔门闩,宫玄烛立刻制止了她:“当心,外面可能有别的东西。”
店主人一脸惊讶道:“怎么会呢?”她微微一笑,解释道:“你别怕,咱们槐荫镇虽然做这些丧葬用具,但没有闹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她已经取下了门闩,冷风带着街上了纸钱钻进了屋里。
好吧,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这屋子里危险还是大街上危险,毕竟满屋子都是逼真的纸新娘,要是混进去一个真的,那也没地方讲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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