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木门敞开,下一刻,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走了进去,烛光映照下,宫玄烛这才发现对方一副山雪劲松的姿态,山眉水目、温雅有余,即使背了把阴森可怖的鬼头刀看起来也十分面善,让人毫不怀疑他是名门正派。
而一身绣莲花纹的玄袍代表了此人的身份——芙蕖观弟子。
宫玄烛瞥了那人一眼,语气不善:“裴暮雪,你来这儿做什么?”
后者早已施施然坐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来吃饭。”
宫玄烛知道对方是在消遣自己,也不气恼,自顾自坐在了旁边太师椅上。
裴暮雪看向了店主人,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我说今日琼儿怎么开门这般迟,原来是在招待客人。”
琼儿微微一笑:“裴道长又接到祈愿了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是早就认识的。
“不知少祭司来这红线坊有何贵干啊。”裴暮雪似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兴趣听对方的答案,兀自抿着热气氤氲的茶水。
“红线坊?”宫玄烛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店铺名字,如今听他说起,觉得有些诡异,一个纸扎店叫红线坊,是为了给死人牵红线么,当真有意思。
裴暮雪笑而不语。
夜半子时——
更夫清亮的梆子声敲了三下,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这让寂静的小店里更添一丝紧张的气氛。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纸新娘的衣摆哗啦作响,她们典雅端庄地站着,头上的盖头、身上的飘带微微摇晃,盖头不停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最前面一个纸新娘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哐当一下,最前面一个纸新娘被风吹倒了,质量还挺好,摔破了一点纸糊的衣服,透过破洞可以看到里面是竹编骨架,有规律的纵横交叉,仿佛人的肋骨。
店老板钟诗琼早就撑不住去二楼睡觉了,而宫玄烛和裴暮雪两人就这么守着一盏灯坐在一楼,各揣心腹事,相对无言,两个人谁都没理会那个被风刮倒的纸新娘。
窗外,风声呜呜咽咽,仿佛深宫幽怨的女子在哭泣,凄凉而诡异。
钟诗琼拿被子蒙上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反复告诉自己,裴暮雪就在楼下守着,出不了什么事,至于那位皇城的少祭司,看着也不像坏人,应该是友非敌。
本想安心睡去,可是心跳越来越剧烈,惊惧、恐慌,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慢慢伸向她……
恍然,钟诗琼感觉自己动不了了,身体像是被死死粘在床上,全身的筋骨仿佛断掉了一般,她连手都抬不起来,胸口压着一团重物,她喘不过气来,也喊不出声音。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揪住了她的头发,死死拉扯着,拉得她头皮生疼,她想喊裴暮雪,却怎么也喊不出声,紧接着,她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脚踝,她拼命蹬腿也甩不掉那双铁箍一般的手,脚趾上忽然传来钻心蚀骨的疼痛。不知为何,钟诗琼虽然睁不开眼睛,却知道那是有人在拿铁钉子往自己脚趾上钉着,一根又一根,恶鬼拿着榔头,狠狠将铁钉钉入她每一根脚趾,那种疼痛和恐惧让钟诗琼窒息又绝望,内心拼命嘶喊着救命!
钟诗琼玩命地挣扎着,恍然惊醒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屋子里一片黑暗,她恍恍惚惚下床,打算点燃蜡烛,就在这时,她居然看见自己床上坐着一个小孩!
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衣服,在黑暗中明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白衣上斑斑点点都是黑色的血迹,小孩面色惨白,瞪着黑洞洞、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她,樱桃小嘴渐渐裂开,无声地笑着,越笑嘴巴咧地越大,最后嘴角撕裂到了耳后根,鲜血一道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钟诗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脑子里拼命想点蜡烛,可是身体就是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个小鬼转过身,屁股朝着她,小脚在空中乱蹬寻找落脚点。
蜡烛!点蜡烛!我要点蜡烛!
钟诗琼发狠得咬着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终于恢复了知觉,手指僵硬地抓起火柴盒,哆哆嗦嗦拿起一根,可是那火柴根本擦不着,仿佛故意跟钟诗琼作对,每次燃起一点火星就熄灭了,钟诗琼急得满头大汗,火柴已经擦完了半盒。
那小鬼已经下来了,摇摇晃晃,一点点朝她移动过来,漆黑的眼睛、咧着血盆大口,钟诗琼的头皮都快炸了。
心脏剧烈地颤动,仿佛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一会儿在屋子外面,一会儿又在她耳畔。
琼儿……琼儿……
那个声音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一声声十分有耐心地呼唤她。
她记起去世的爷爷说过,夜里无论是谁喊你的名字都不要回答,一开口就相当于答应了那些东西的“邀请”。
别喊了,别喊了,住口,住口啊!
钟诗琼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灵魂仿佛都要被撕碎了一般,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画面和声音,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忽然,她感觉压在身上的重物消失了,不再那么窒息,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被冷汗打湿,中衣黏黏腻腻粘在皮肤上,这才意识到刚才又做噩梦,在噩梦里她总是在拼命地逃跑、努力地求生,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在梦里死了,现实中的她是否会一起死去?
朦朦胧胧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房间,青色的床帐安安静静地垂落,钟诗琼翻了个身面向窗户,然后她的呼吸就停滞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一切虽处在黑暗中,但能看清家具的剪影。
她的梳妆台前,坐了个人,身量纤细高挑,从头到脚都是红色,那红色仿佛一滩血,又仿佛黑夜中明明灭灭的炭火。
等钟诗琼看清细节时,她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那是,她亲手扎的纸新娘!
钟诗琼浑身僵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若是睁眼看着,那纸新娘回头了怎么办?若是闭眼,她下一刻走到自己床头盯着自己看怎么办?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钟诗琼掐了自己一下,很疼,可是没用,以往在梦里她也会被痛觉欺骗,以为自己醒来了,其实只是梦中梦。
钟诗琼看着红衣新娘动了一下,惊恐之下闭上眼睛装睡,然后她就感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悬在脑袋上,如同一把随时要落下来的锋利毒刃,冰冷的风一阵阵吹在她脸上,钟诗琼勉力控制住自己在被子下瑟瑟发抖的身体,尽量装出睡熟的样子。
心里却在尖叫:裴道长救命啊!
钟诗琼感觉自己现在一睁眼就能跟纸新娘对视上,那她一定会当场灵魂出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简直是渡秒如年。
……
宫玄烛蓦然回首,发现地上的东西居然没了,微微一笑提醒对面:“裴道长,倒地上那个纸新娘不见了。”
裴暮雪慌了一下,迅速睁眼,追问道:“什么时候?”
宫玄烛:“就在你刚才闭目养神的时候。”
“琼儿!”
提着鬼头刀火速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就看见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里面是面容扭曲双目紧闭的钟诗琼,外面那个是一身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的纸新娘。
而这时,红衣新娘飘然起身,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缓缓朝裴暮雪靠近,钟诗琼也急忙坐了起来,除了吓得脸色惨白似乎没有大碍。
裴暮雪暗自猜测,莫非是因为钟诗琼八字纯阴,这女鬼想要夺舍不成,他愠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再敢滋扰凡人休怪道爷不客气了!”
红衣新娘却紧紧盯着他,似乎在等什么,还往这边挪了两步,气得裴暮雪怒火三千丈:“有胆量!”
噌——背后宽刃鬼头刀哗然出鞘,隐隐有龙吟之声,裹挟飞沙走石直奔女鬼面门而去。
“等等!”
床上的钟诗琼忽然制止道:“道长!还是先弄清楚再说吧。”
“她又不会说话,鬼知道她想干什么。若是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宫玄烛提着魂灯慢悠悠走了上来,未语先笑,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女鬼却直奔裴暮雪而去,裴暮雪被一再挑衅岂有罢休之理,女鬼这次却停滞了一下,转身退去,如同一只翩翩飞走的蝴蝶,倏忽不见了身影。
裴暮雪盯着女鬼消失的窗户,钟诗琼忽然嘴唇颤抖,瞳孔骤然缩小,惊慌失措道:“道长你背后!”
裴暮雪眉毛拧了拧:“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
钟诗琼急得差点哭出来:“真的!你快看啊!”
裴暮雪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气得要死:“钟诗琼!”
钟诗琼委屈极了,她刚才明明看到裴暮雪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面对对方的指责却有口莫辨,可怜兮兮地抱着头:“不信拉倒!刚才你身后真的有个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裴暮雪舔舔后槽牙,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真有邪物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忽然间背后一凉,他猛得回头,这次真看到了,这个可比刚才的血衣新娘更邪乎,一身绣着海棠睡莲的对襟龙凤褂,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菱纱,冷艳不可方物,似乎正在凉嗖嗖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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