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淳哥儿知道莫兴是女娃那天。
自从淳哥儿来到镇上后，莫兴害怕自己一不注意她就离开，她每日是粘着淳哥儿睡的。
她整日跟在淳哥儿后面“好哥哥，好哥哥”地喊，但其实淳哥儿嘴上是个凶哥哥。
起初淳哥儿打死都不愿意，整日喊莫兴滚回自己房间去睡。
哦，对了，淳哥儿是谁莫大福那间屋子的。
但，莫兴死活都不滚，但她也怕挨揍，于是就在床尾蹲着，蹲着蹲着靠着床尾就睡了过去。
淳哥儿拿她没一点办法，他从未见过谁家的男子汉像那么胆小厚脸皮的，索性就随她了。
没几天后他就准许莫兴来床上和自己睡了，没办法，莫兴太会装可怜了。
一日睡到半夜被莫兴的哭泣声吵醒。
淳哥儿看了会天花板无奈道：“滚上来睡。”
那些日子他是不曾出门的，他不愿意自己的存在被其余的人知道，这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直到一日他在屋顶上躺着偶然听到隔壁几个婆娘嚼舌根。
她们说莫大福其实是个没福气的人，先是克死了自己家里人，随后捡个娃回来又把自己给克死了。
淳哥儿刚做的弹弓正好练练手，于是几个老婆娘接二连三发出阵阵惨叫。
随后老婆娘组队来到了棺材店，她们以为是莫兴干的，来到店里后不仅看到了莫兴，还看到了在一旁削木头的淳哥儿。
几个老婆娘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一脸八卦地问莫兴：“莫兴你什么时候找的姑爷？还生得好看的嘞。”
淳哥儿后知后觉：“？”
便是这时他才知道莫兴是个女娃的。
这不怪他，莫兴的穿着打扮就是个男孩，他起初只觉得莫兴爱哭还娇气，是女娃后便一切想得通了。
只是当晚淳哥儿就不准莫兴上自己床了。
莫兴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淳哥儿又想抛弃自己跑掉了！
不能让他得逞！
这时莫兴已然和淳哥儿相处了段时间，她不怎么害怕淳哥儿，她知道淳哥儿只是嘴巴凶，其实是不会揍人的。
她就像没听到淳哥儿说话一样照常准备睡觉，可下一秒就被拎了起来。
淳哥儿拎着莫兴她就往另外一个房间走，莫兴蹲下抱着淳哥儿的腿死活不撒手，她知道淳哥儿又来真的了。
“好哥哥，你莫非又要跑？”
莫兴说完就开始酝酿眼泪。
淳哥儿无语，老实说：“你是女孩子，哪有天天和我睡的道理？”
莫兴的眼泪刚刚开始要出来，听到这话瞬间就收了回去。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本正经道：“你是我好哥哥，我不和你睡和谁睡？”
淳哥儿：“你以后是要嫁人的，自然是和你夫君睡。”
莫兴：“我爹说了，我不用嫁人的。”
淳哥儿：“.........”
莫大福确实说了莫兴不用嫁人，那时因为要找上门女婿。
这时的莫兴压根不懂得男女有别，也不知道嫁人为何物，但她相信淳哥儿说的，开始知道男女是有些区别的。
莫兴：“好哥哥，你是要嫁人吗？”
淳哥儿：“......当然不”
莫兴恍然大悟：“你我都不嫁人，可以一起睡一辈子哦！”
此话一出，淳哥儿几乎笑出眼泪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只见莫兴已经跑回穿上躺着了。
即使淳哥儿不爱笑，莫兴也不怕他，眼下淳哥儿还笑了，这就更加养肥了莫兴的胆子。
从此以后淳哥儿再没撵过莫兴下床。
其实莫兴睡在一旁他反而觉得安心，莫兴睡得很死，雷打不醒。
这和淳哥儿是完全相反的，莫兴的呼吸声在他听来越发觉得安心。
不过从那以后淳哥儿就开始教着莫兴留长头发，没几个月莫兴就有了一头乌黑长发。
只是淳哥儿多了需要操心的，每天都要给莫兴梳发扎发，要是哪日没顾得上，莫兴就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
莫兴当真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形象。
淳哥儿在这几年里长得很快，此时莫兴站起来只能到他腰部，莫兴和他说话都只能仰头才行。
当然脸上的肉也少了许多，也多了几分少年英气，整个人看上去白瘦高。
莫兴变化也大，顶着一尾长辫和水灵灵的脸和原来判若两人。
别问辫子为啥只有一个，因为淳哥儿嫌麻烦。
起初他是不会编辫子的，但是无聊时会逮着莫兴的头发研究，后来莫兴的头发就定型了。
万年辫子头。
莫兴要去学塾前的夜晚失眠了。
她没有和同年龄的人相处过，整日就在棺材店里和淳哥儿大眼瞪小眼的，去了学塾不仅没有一个认识的，而且淳哥儿也不在身旁了。
她感到十分不习惯，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她问淳哥儿能不能不去学塾，自己在家里学。
淳哥儿送来一个白眼和一句：“滚也得给我滚去。”
莫兴从穿上跳起，嘟着嘴巴要求：“那你明日送我去！”
淳哥儿怼她：“你怎么不让我背你去？”
意思是拒绝，莫兴知道没戏，但不去的话八成要挨揍，毕竟淳哥儿花了不少钱。
忘了说，其实莫兴是个爱钱鬼，她虽然把钱主动交给了淳哥儿管着，但有多少钱她时不时就要过目一眼。
既然钱都花出去了，她就得让钱花得值。
虽然心中抗拒，但还是知道自己必须得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淳哥儿叫醒，给她编好头发，吃了个馒头后就催着她出门。
淳哥儿叮嘱了一句：“少惹事，多学习！”
学塾在镇上南边，是镇上秋家办的，起初是设来给自己府上孩童上的，请的夫子是镇上唯一的一位秀才：丁老先生
老先生名叫丁平春，是当时镇上唯一的一位读书人，从来都是个书呆子，年轻时一心只想考取功名，没日没夜一头扎在书堆中，但可惜他缺少点运气。
考上秀才时正值家中母亲病重，于是他只好在家中守着老母，但他乃是穷书生一个，就连安葬老母的钱都有不起。
最后还是秋家老爷出了笔丧葬费给他，但前提是到自己府上当教书先生。
丁平春这一当就是几十年，到了现在人人都喊上一句丁老先生。
后来镇上的孩子越来越多，却没有一处学塾，于是丁老先生提出自己要办学，秋家老爷起初是不认同的，直到丁老先生提出可以把学费给出一半给他，他才道：甚好，就当做一庄善事。
若非于此，镇上的孩子要想求学得去到马良县，距离镇上有三十里路，天不亮就得赶路。
莫兴拿上书箱时还不忘回头瞟淳哥儿，此时淳哥儿专心在给棺材打进去钉子，根本没看她一眼。
别说送她去上学，就连目送，都是没有的！
莫兴有些失望，有些生气。
但还是闷着出了门。
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前面两个男娃，一个是隔壁过去些裁缝店王家二郎，比莫兴还大了两岁，另外一个是另外一条街上的管家独子管小胖，家里是卖豆花的，两人年纪差不多，是表兄弟。
但莫兴一点都不喜欢他们。
起初两位都以为莫兴是男孩子，没少招惹她，什么灾星扫把星的更是没少说。
后来莫兴留起辫子时他们也喜欢扯上两下，只是近来看到莫兴就吓得跑。
莫兴也不知是为何，但她记仇，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莫大福的死。
管小胖为何是管家独子？
因为他爹是个酒疯子，一日夜里喝醉后不慎跌入河里淹死了，此后家里多了个寡妇柳氏。
五年前莫大福去老宋家是为了躲媒婆，那媒婆，就是柳氏找来的。
一切果，皆有因。
莫兴心里觉得莫大福的离去和柳氏脱不了干系。
管小胖当初被莫兴拿石头砸过脑袋的，生生砸出一个大包。
当初他得知自己母亲想和莫大福凑合过日子后，他就经常对着莫兴喊“弟弟”。
莫兴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皆是因为管小胖长得肥头大耳的实在是丑，笑起来脸颊两坨肉球，眼睛都看不到。
莫兴不搭理，他便带着王家二郎一起喊，莫兴依旧是不理。
直到一日管小胖上来捏了莫兴的脸，才被砸了石头的。
那时管小胖哭着回家告状，刘氏还安慰道：以后就是你弟弟了，先让着点他，往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自从莫大福死后，莫兴便收敛了许多，已然很多年没出手了，如今一条路上碰到，她反倒有些抵触。
因为敌多她寡......
更何况两个都是男娃，如今比他高上了半个头，若是要报仇的话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果然，两兄弟不经意回头就看见了莫兴。
这一回头就没再往前走了，两人转过身站在了原地。
在等莫兴走过去。
莫兴心想：完蛋！今日要败了，好不甘心！
同时她还不忘回头看看淳哥儿到底在不在，但身后空无一人，真没来啊。
她假装镇定走了上去，一定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王家二郎是个黑瘦猴儿，管小胖更胖了，那肚子里仿佛有个娃在里面。
“你家男人没跟过来吗？”管小胖问。
莫兴瞪了他一眼：“那是我好哥哥，是和我搭伙儿过日子的。”
“那可不就是你男人嘛。”管小胖这句话说得有些重，说完就闭嘴了。
这时候的莫兴已然懂得他话的意思，起初是不懂的。
自小和莫大福相依为命，就连远房亲戚都是没有的，唯一从莫大福耳濡目染的只有做棺材的手艺，何况莫大福死得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教她。
街坊邻居对着淳哥儿叫姑爷的时候，她压根没当一回事，淳哥儿也没说话。
一日莫兴突发奇想觉得“好哥哥叫腻了”，于是改口也跟着喊淳哥儿“小姑爷”。
淳哥儿正在修整棺木，手中的斧子立马就停了，脸也黑了，严肃问道：“再瞎喊，揍你。”
莫兴委屈起来：“别人可以喊可以，我喊就要挨揍，哼！”
淳哥儿叹气：“知道什么意思？就学人家。”
莫兴：“不知道。”
淳哥儿：“.........反正你不能喊。”
莫兴：“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淳哥儿被问得实在是没有办法，其实对于旁人喊的“小姑爷”，他也是不喜欢的，但他不想和这些人产生任何一点关系，连说话都不想。
一来是懒得解释，二来这身份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保护。
对外他不在乎，但是对内，不可以这样。
“这个称呼的意思是.....我是你相公，你是我媳妇的关系......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不能喊就是不能喊，听我的就是了。”
少年说完这话脸是红的，他自己都感受到了发烫的温度，于是转头又拿起斧子干活。
脸红是他不曾想到过的，相公和媳妇几个字也是第一次说，大概是这个原因。
少年解释给自己听后，没想到少女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几乎要贴了上来。
少女追问：“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嘞”
少年脸上温度还没来得及褪去又被点燃，急忙脱口而出：“搭伙儿过日子的关系。”
少女听完似懂非懂点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好哥哥，不气你了，把你都气红了.......”
少年：“........”
所以从那以后莫兴都说和淳哥儿的关系只是搭伙儿过日子。
淳哥儿教的准没错！
但淳哥儿不知道曹小胖娘亲是寡妇刘氏，她平日里总和曹小胖说要给他找个新爹爹和自己搭伙过日子。
可不就是那关系嘛！
这可不怪莫兴啊，这锅莫兴不背。
倒是王家二郎上上下下一直在莫兴身上打量好半天了，自然也看到了她的书箱，且还在同一条路上遇到。
“你也去上学塾？”
还没等到莫兴回答，他又道：“女子怎么去上学？老先生怎么可能收你！”
莫兴不知道的是，丁老先生并非是给钱就收学生的，他每年只在镇上收五个学生，非是先到先得，也非是钱多者得。
需得通过丁老先生的学前一对一才行，他道：心不静者，心不净者，千金不收。
那日参加一对一的人足足有十余人，但里面唯独没有莫兴，并非他记下了所有人，只是那日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女子。
所以他断定。
莫兴只知道是淳哥儿喊她来的，淳哥儿才不会骗人。
“我也不知道呢。”莫兴在阴阳怪气，她还露出一脸微笑。
不过是假笑.......
笑完她就继续往前走。
管小胖不明白，但王家二郎是明白的，就在莫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时，他抽风般一脚踢向书箱。
莫兴的书箱从身上飞了出去。
莫兴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跑出去捡书箱，书箱是淳哥儿自己做的，好在十分结实，只是摔上了些泥。
莫兴拍了两下后，她眼神像准备战斗：“王二狗你发什么疯？”
只因他和以前镇上的一条黑狗一样，是个细狗，于是莫兴会说话时便管他叫王二狗。
王二狗双手抱拳哼了一声：“你个女娃还用书箱，我劝你还是别去自讨苦吃，到时候被老先生丢出学塾我们可是要笑话你的。”
莫兴这时才注意到王二狗和管小胖拎着两个布袋子。
如何呢？她刚准备回击就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丢。”
少年懒洋洋站着，手上把玩着一根被磨得发亮的木棒子，他的表情很奇妙，笑中带着冷，十分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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