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风似乎停滞了一瞬。纪尘澜眼中的震惊和疏离缓缓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远的恍惚。他望着司徒辰,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
“……后来,”纪尘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飘忽,“……你……翻了我家的墙。”
司徒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眼神表明,他也记得。
从羁渊爬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纪尘澜把自己关在纪家最深处的院子里,像是只受惊过度的幼兽,舔舐着满身看不见的伤口。他怕水,怕黑,怕任何封闭的空间,更怕听到任何与“司徒”二字相关的消息。
直到某个阳光好得有些刺眼的午后。
他正蜷在廊下晒太阳,试图驱散骨子里的阴冷,却依旧神思不属。
忽然,院墙头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他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弹起,全身戒备地看向墙头,以为又是司徒家那些冰冷的长老。
然而,逆着光,坐在他家墙头上的,却是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也不敢再见的人,司徒辰。
司徒辰的脸色似乎比以往更苍白些,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冷寂,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两人就那样一个在墙上,一个在墙下,对视了许久。阳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最终,是司徒辰先动了。他轻轻一抛,那个油纸包便精准地落在了纪尘澜身前的廊板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桂花糕。”司徒辰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却似乎比往常低哑些许,“……西街新开的铺子。”
那是纪尘澜以前每次翻墙去找他时,最爱嘀嘀咕咕念叨着想吃的点心。
纪尘澜愣愣地看着那包点心,又抬头看看墙头上的人。阳光勾勒着司徒辰略显单薄的轮廓,他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同了,那双总是结冰的眼眸里,藏着某种极细微的、类似……歉疚和笨拙的试探?
没有斥责,没有追问,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冰冷的东西。只有一包还带着温热的桂花糕,和一个坐在墙头、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的少年。
那一刻,堵在纪尘澜心口那块冰冷的、名为恐惧和委屈的巨石,仿佛被这笨拙的、带着阳光温度的点心,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解开系着的细绳。油纸散开,露出里面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桂花糕,甜香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很甜,软糯适中,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砸落在糕点上,混着甜味一起咽了下去。
墙头上,司徒辰看着下面那个流着泪水的男孩,看着他哭,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那样陪着。
从那以后,司徒辰偶尔会来。有时带一包点心,有时是一本纪尘澜可能会喜欢的杂书,有时甚至只是一枚形状奇怪的落叶。他总是坐在墙头,从不踏入院子,待一会儿,有时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就只是坐着,然后离开。
纪尘澜从一开始的紧张戒备,到后来的慢慢习惯,再到最后,甚至会下意识地在午后看向墙头。
就像……当年的司徒辰一样。
那些沉默的陪伴和笨拙的点心,像涓涓细流,一点点冲刷着隔阂的坚冰,无声地诉说着未曾宣之于口的歉意与和解。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正式的“和好”言辞。但墙头上的点心和阳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司徒辰的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芦苇荡的风声里,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纪尘澜死寂的心湖。
“……那时候,我去了。”
纪尘澜猛地一震,倏然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难以置信的波动。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却无法理解,嘴唇微微张着,苍白的脸上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司徒辰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看着纪尘澜,仿佛透过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看到了当年那个从湖边爬起、满身泥泞血污、看到他如同看到鬼魅般惊惶逃开的少年。
“寒冰洞一月,”司徒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不是因为我打伤长老。”
纪尘澜的呼吸猛地一窒。
“是因为我砸碎了刑堂的匾额,逼问他们把你丢去了哪里。”司徒辰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冷冽,“他们不说。”
所以,他用最激烈、最不容忽视的方式,去要一个答案。哪怕代价是更严厉的惩罚。
“我找到你时,”司徒辰的语调依旧平稳,但纪尘澜却仿佛能听到其下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你那般……看着我。”
他看到他了。看到他如何从地狱里爬出,看到他如何恐惧自己。而他伸出的手,只换来了对方更剧烈的惊惶和逃离。
“我便知道,”司徒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痛色,“任何靠近,于你而言,皆是惊扰。”
所以他停在了那里。没有追上去。看着他逃开。然后转身,回到了那个更冰冷、却也更“安全”的距离里。
纪尘澜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他一直以为当年的恐惧和逃离是自己的反应,从未想过,司徒辰读懂了,并且……尊重了,甚至因此背负了更深的枷锁。那一月寒冰洞,原来并非仅仅因为反抗,而是为了……找他。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多年的、冰冷的隔阂与误解,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寥寥数语悄然融化了一角。
不是轰轰烈烈的道歉与原谅,而是在这片荒凉的芦苇荡里,于绝境之中,被迫撕开了过往最血淋淋的伤口,让彼此看到了下面隐藏的、同样笨拙却真实的痛楚与无奈。
东方瑾靠在乱石后,沉默地听着,目光复杂地扫过两人,最终望向灰蒙的天空。
许久,纪尘澜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尖锐的恐惧,多了些颤抖的哽咽:“……所以……你不是……嫌弃我?”
司徒辰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那双冰封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纪尘澜此刻狼狈却不再设防的样子。
“从未。”他答道。
两个字,斩钉截铁。
纪尘澜的眼泪终于再次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他狠狠的抱住司徒辰。
司徒辰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措地悬空了片刻,指尖微颤,最终才像是克服了某种巨大的阻力,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轻轻回抱住了纪尘澜颤抖的脊背。“对不起……”纪尘澜的声音闷在衣料里,破碎不堪,混着滚烫的泪水,“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不是讨厌你。”
纯爱么[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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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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