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汗珠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的剧痛，而更深处，是那股随着灵丝流转而不断加剧的生命流逝带来的空虚与寒冷。
身旁的黑蛇注视着他，竖瞳在幽暗光线下收缩又扩张。它似乎能感知到纪尘澜状态的变化，以及那细微灵丝带来的奇异安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一人一蛇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共生关系。
纪尘澜依靠这消耗本源换来的“丝愈”之力，勉强维持着伤势不再恶化，甚至让断骨处生出细微的痒意，那是愈合的征兆，尽管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而每当他因过度消耗而虚脱昏迷时，那黑蛇便会悄然游弋到他身旁，冰冷的蛇躯盘绕在他周围，竟能驱散一部分深渊中无所不在的阴寒，让他得以喘息。
有时，纪尘澜会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料，蘸着岩壁上渗出的、勉强可以饮用的冷水，小心翼翼地擦拭黑蛇身上被岩石刮破的伤口。那黑蛇起初极为警惕，肌肉紧绷，但最终会慢慢松弛下来，任由他动作。
他们在这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本能，和一点点基于共同苦难的、极其微薄的信任。纪尘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秋郎”。
纪尘澜的“愈织”之力运用得越发熟练，代价也愈发清晰。他消瘦得厉害，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透明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但他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却变得更加坚韧，如同被反复淬炼的钢铁。
他开始尝试用灵丝探索更远的黑暗。灵丝如同他延伸出去的触角，能比他更快地感知到危险生物的靠近，也能偶尔带回来一些可食用的、味道古怪却富含水分的苔藓根茎。
然而，羁渊的危险远超想象。
一次，为了躲避一群嗅觉极其敏锐、循着血腥味追踪而来的地下蝠怪，他们被迫闯入了一片极其不稳定的区域。地面布满了黏滑的深坑，坑中不断冒出腐蚀性的毒气，岩壁上的苔藓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闪烁不定。
纪尘澜拖着伤腿，艰难地在一块块摇摇欲坠的岩石间跳跃穿梭。秋郎紧跟在他身后，蛇行迅捷。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区域时，脚下的一块巨岩毫无征兆地彻底崩塌！
“秋郎！”纪尘澜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便随着碎石向下坠去！
混乱中，他感觉到冰冷的蛇尾猛地缠住他的手腕，一股巨大的拉力试图将他拽向上方！是秋郎！
但下坠的力量太过巨大。更多的岩石崩落，砸在周围，毒气汹涌而上！
纪尘感到手腕一痛，那冰冷的缠绕感骤然松脱！
“秋郎！”
他最后看到的，是秋郎那双在乱石和毒雾中焦急回望的竖瞳，随即便被崩塌的岩石和浓浊的毒雾彻底吞没，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深渊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纪尘澜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暗河边醒来。浑身如同散架，新伤叠着旧伤。那条曾短暂给予他慰藉和帮助的黑蛇，早已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孤独感包裹了他。但他没有时间悲伤。
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他辨认方向的唯一依据，是空气中那极其微弱的、来自上方的新鲜气流。
他再次催动“丝愈”，忍受着本源被抽取的虚弱和剧痛，勉强修复了最易致命的几处伤口。然后，他开始朝着气流来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攀爬。
用灵丝作为钩索，固定在上方看似坚固的岩石缝隙里，一点点向上牵引身体。用灵丝感知前方岩壁的稳定程度，避开陷阱。没有食物，就啃食那些味道令人作呕却勉强能维持生命的苔藓和偶尔抓到的小型盲眼生物，生吞活剥。
过程里，无数次失手坠落，无数次被隐匿的生物袭击，无数次因过度消耗而濒临昏迷。
但他最终，还是爬了出来。
当他最终挣扎着从那片禁湖的边缘爬上岸，重新呼吸到冰冷却清新的空气，看到头顶久违的、灰蒙蒙的天空时，他已经彻底脱了形，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的骷髅，一段无人会信的、关于黑暗、杀戮、一条黑蛇、以及自我焚毁以换取生机的残酷记忆。
司徒辰听着纪尘澜干涩地叙述那句“我小时候在羁渊救过一条蛇”，握着玉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掀起汹涌的暗潮。
他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秋天，纪尘澜太久没出现。他心中那点莫名的空落逐渐变为不安，最终化为冰冷的恐慌。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隐秘力量，才查探到。
那几个古板苛刻的长老，竟将人直接扔进了禁湖！
那一刻，他素来冷静自持的世界仿佛骤然冰裂。
他甚至忘了家族的规矩，忘了后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小纪找回来！
他直接闯入了长老议事堂，平日清冷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骇人风暴。
“人在哪？”他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长老们惊怒交加，斥责他竟为了一个“混小子”失态至此。
争执瞬间爆发。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动了手，冰寒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瞬间冻住了两名上前阻拦的长老！整个议事堂温度骤降，冰棱沿着立柱疯狂攀爬！
但他终究年少，面对的是一群修为深厚、早有准备的老怪物。更多的长老出手，强大的禁制如同无形的巨网层层压下，最终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为首的太上长老看着他，眼中是彻底的失望和冰冷：“冥顽不灵，私动凡心，触犯家规，罚寒冰洞思过一月，不得踏出半步！”
那三年，寒冰洞里的每一刻都蚀骨噬心。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堵着一把烧红的烙铁，焦灼、愤怒、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无力”的毒刺。
而此刻，听着纪尘澜的话，他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烙铁的温度。
原来在他被囚禁受罚之时，那个人……在那样绝望的深渊里挣扎。
纪尘澜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恍惚：“……我爬出来的时候，真的很累……”
司徒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记得！他记得纪尘澜爬出禁湖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结束一月禁闭，被允许在特定范围内活动。就在那天，他敏锐地感知到禁湖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灵力波动。
那是纪尘澜的气息，却混乱、破碎得仿佛风中残烛！
他几乎是瞬间挣脱了看守弟子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冲向禁湖。
然后，他看到了。
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身影，如同从泥泞地狱里爬出的残破人偶，浑身布满狰狞的伤口和干涸的血污，衣衫褴褛不堪，几乎难以蔽体。头发粘结在一起，沾满了淤泥和暗绿色的苔藓。那人单膝跪地在湖边的碎石滩上，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是纪尘澜。却几乎认不出了。
而最刺痛司徒辰的，是当那双涣散的眼睛茫然地转动，最终聚焦到他身上时，里面瞬间涌起的，不是惊喜，不是依赖，而是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烫到般的瑟缩！
纪尘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试图远离他，脸上沾满污泥和血渍，却清晰地流露出一种仿佛做错了事、即将受到更严厉惩罚的恐惧和委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头。
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司徒辰的心脏。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扶起他。
“别……别过来……”
纪尘澜发出一声破碎的气音，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剧烈的颤抖：“我……我错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一刻，司徒辰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寒冰洞一月的刑罚未曾让他低头，此刻却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逃向纪家方向，那背影仓皇得像只受惊的鸟，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而他，司徒辰，就是那只兽。
司徒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寒意在周身弥漫，却冻不住心底那片荒芜的刺痛。
原来，他当年拼尽全力想去救的人，最终是因为他，才被伤得如此体无完肤，连靠近都不敢。
这段记忆被他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纪尘澜。他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
直到此刻，听着纪尘澜提及“羁渊”，所有被冰封的情绪瞬间破冰而出，带着更加尖锐的棱角，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钝痛。
他抬起眼，看向眼前依旧苍白脆弱的纪尘澜，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几乎听不见地低语了一句：
“……那时候，我去了。”
哭哭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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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洪水猛兽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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