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澜因司徒辰的疏导，气息稍稍平稳，正闭目缓神。
司徒辰守在一旁，眼睫低垂，看不出情绪，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显露出一丝紧绷。
东方瑾警惕地留意着洞口。
秋郎蜷在阴影里，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
就在这短暂的松懈间隙。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细沙流动的异响从纪尘澜身侧的土壁传来。
那面土壁竟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身着与泥土颜色相近的暗青色劲装的模糊身影闪电般探出，其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目标明确至极，直取纪尘澜。
来人手法极其诡异刁钻，指尖弹出一抹不起眼的灰芒，瞬间没入纪尘澜双目周围！
纪尘澜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只觉双眼一阵刺骨冰凉的剧痛，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那只暗青色的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捂死了他的嘴。沉重的土系灵力蛮横地冲入他体内，瞬间锁死一切反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司徒辰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那异响传来的瞬间，他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攥紧，骨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
他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视线以超越常理的速度瞬间锁定那抹暗青，精准地捕捉到对方衣领处一枚极细微的、千叶缠绕形态的深青色徽记。
与此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
并非攻击，而是一道无声无息的、极致冰寒的神识印记，如同无形的蛛丝，精准地射向那暗青身影的后颈衣领之下，其动作之隐蔽，速度之快，甚至瞒过了近在咫尺的东方瑾。
而他的右手，几乎在左手动作的同时，才并指如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冰蓝寒芒后发先至，直刺对方心脉。逼其自救，为留下印记创造最佳时机。
东方瑾的剑也终于出鞘，剑光封堵退路。
秋郎的阴寒丝线缠向对方双腿。
那暗青身影似乎对攻击早有预料，不闪不避，抓着纪尘澜猛撞向身后浮现土黄法阵的墙壁。
司徒辰的冰蓝寒芒和东方瑾的剑光狠狠斩在法阵上，轰鸣炸响，土石飞溅！秋郎的丝线被震散。
借着法阵阻挡的刹那，暗青身影带着纪尘澜融入土壁，消失无踪。
法阵光芒湮灭。
土洞恢复死寂。
只有几块崩落的碎土，空气中残留的土腥气，以及……纪尘澜挣扎时从对方袖口扯下的一小截淡青色、绣着千叶缠枝纹的衣角碎片，缓缓飘落。
司徒辰站在原地。
他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加沉静。只是那下颚线的线条绷紧到了一个极其凌厉的弧度，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腰，拾起那截衣角。
动作平稳，不见丝毫颤抖。但他的指尖在触及衣料的瞬间，其周围的空气竟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极寒掠过，让那衣角瞬间覆上了一层肉眼难辨的白霜。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方才那人消失的土壁处。
眸色深得不见底，里面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一片能将万物都冻结的死寂。
东方瑾持剑的手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千、叶、降！”
秋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嘶声，竖瞳缩成针尖。
司徒辰没有回应。他只是将那截覆霜的衣角紧紧攥入掌心，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低语，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决绝：
“他若损一分，我屠千叶满门。”
地牢深处，空气湿冷粘稠，弥漫着陈腐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甜香。
纪尘澜被粗暴地扔在冰冷的石地上，双眼依旧失明。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周身灵力被彻底封死，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牢房似乎没有栅栏？触手所及皆是冰冷光滑、浑然一体的石壁。
“不必白费力气了。”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此乃‘镇魂石’所铸，专克尔等倚仗神魂秘术之辈。”
纪尘澜收回手，靠坐在石壁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上来。
黑暗中，时间流逝变得模糊。纪尘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随意：“喂，千叶降的。”
外面守着的弟子冷硬回道：“魔头，休想耍花样。”
“将死之人，还能耍什么花样。”纪尘澜轻咳，带着自嘲和虚弱，“临死前，总得知是栽在谁手里吧？你叫何名字？”
地牢外寂静片刻。那声音才响起，带着傲慢戒备：“将死之人，知道与否，有何区别？”
但这犹豫和刻意，反而让纪尘澜心中一动。这反应……不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执行者。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然后忽然用一种极轻、极飘忽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试探地扔出一个名字：
“陆忘言……？是不是你？”
外面猛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虽然立刻被压制下去，但在这死寂的地牢中，清晰可闻。
紧接着是更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纪尘澜的心沉了下去，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了抓捕他的人？
就在纪尘澜思绪混乱之际，外面那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彻底褪去了之前的冷硬伪装，变得低沉、沙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挣扎：
“……纪尘澜……你竟然……还认得我的声音？”这几乎是变相承认了。
“为什么？”纪尘澜猛地向前倾身，即使他已经失明，却仿佛想“看”穿石壁，“陆忘言。当年之事并非你我所想那般！你听我说……”
“够了！”陆忘言的声音猛地拔高，打断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激动，“说什么？说你怎么骗我？说你家……罢了！如今你是仙门公敌，我是千叶降弟子，奉命行事，仅此而已！过往种种，早已恩断义绝！”
他的话斩钉截铁，却又字字泣血。
纪尘澜沉默了。他能听到石壁外传来极力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恨是真的，但那痛苦……或许也并非全然虚假。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清淡、却与地牢污浊气息格格不入的冷梅幽香悄然飘来，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宁静力量。
外面的陆忘言似乎也察觉到了，喘息声骤然停止，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惊慌：“……您……您怎么来了？”
没有回应。
牢房石壁无声地荡漾开来，一道身影悄然步入，暂时驱散了纪尘澜识海中的部分黑暗和冰冷。
“谁？”纪尘澜警惕地问，注意力从未知的来人身上暂时移开。
那身影走近。纪尘澜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深邃、复杂，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的悲伤与……一种近乎贪婪的端详。
“不必问我是谁。”一个清冷如冰泉、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颤抖的女声响起，“你只需知道，时间无多。”
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一股浩瀚、精纯、却与他所知任何灵力都截然不同的初元之力缓缓渡入他的识海。
“静心，凝神。感受它，而非驾驭它。”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量。
纪尘澜心中剧震，这力量层次太高，太过本源。
他本能依言而行，那力量温和地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稍稍驱散了眼部的阴寒剧痛，但他依旧无法动用分毫。
“为什么帮我？”他喘息着问，这陌生的强大让他不安。
女子指尖依旧停留在他眉心。纪尘澜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和晦暗，“我也曾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无力回天。”
李十一死前的画面骤然刺痛纪尘澜。
就在这时。
地牢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镇魂石牢房都剧烈震动起来。恐怖的力量正在强行撕裂此地。
“他们来了。”女子的声音瞬间恢复冰冷，她猛地收回手指，初元之力流骤然中断。
“记住这种感觉，活下去，终有一日你能真正唤醒它。”
纪尘澜感觉到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起他，将他快速推向牢房某一面突然洞开的石壁。后面是那片光怪陆离、散发出诱人却致命吸力的九胤镜漩涡！
“不！”纪尘澜惊恐地挣扎起来！他知道进去意味着什么。灵丝疯狂涌出，却徒劳。
“进去！”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冷硬，猛地在他背后一推！
“师尊！不可！那可是……”外面的陆忘生似乎挣扎着想要阻止，声音充满惊惶！
师尊？！这女子竟是千叶降的师尊？！
但已来不及思考！巨力袭来，纪尘澜瞬间被那扭曲的漩涡吞没。
意识破碎前，他最后“看到”司徒辰杀到的冰寒身影，东方瑾的剑光，秋郎的嘶鸣，以及……那推他进来的女子侧身，避开了他最后绝望抓去的灵丝。
一滴微凉的东西，在他彻底坠入虚幻之前，精准地溅落在他疯狂向前抓取的手背之上。
随即，无尽的、扭曲的光影和虚假的欢声将他彻底淹没。
司徒辰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猛力一抓落空后的触感。只有冰冷的、被急速下坠的气流撕碎的空气。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如断线的墨鸢，被下方翻涌不休的混沌云雾彻底吞没。
那是纪尘澜。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加速。司徒辰扑到巨大的铜镜前，喉间哽住一声嘶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九胤。
这个词像一道裹挟着万载寒冰的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开，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那不是简单的坠落，不是肉身的毁灭。那是比直接的死亡更漫长、更精致的残酷。九胤之境，会包裹坠入者，将其投入自身过往的洪流之中。并非刻意择取最痛苦的片段，而是完整地、不容抗拒地令其重新经历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坠崖前的一刻。
所有平凡的温暖，所有细微的欢愉，所有坚定的誓言，所有成功的喜悦……都将与那些遗憾、失落、争执、背叛同等真切、同等强度地再次涌现。
想象一下，一个人被迫用短短时间，重新体味整整一生的所有情感，巨大的信息与情绪洪流会疯狂冲击灵台神魂。大部分人的意识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全方位的、高速的“重演”，会在过程中逐渐崩溃迷失，最终成为幻境中滋生的食梦兽的饵食。
这些怪物以涣散的神魂为食，将它们撕扯啃噬，在无尽的混乱记忆中迎来惨死。
而即便有人心智坚毅无比，侥幸未被食梦兽吞噬，撑过了这轮回般的重演……他也早已不是自己。
过于庞杂剧烈的情绪冲刷，会永久地改变一个人。那些深埋的执念会被无限放大，细微的忧郁会沉淀为无底深潭，某些被压抑的阴暗面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滋养。
出来的，或许是一个对某件往事偏执到扭曲的疯子，一个对一切美好失去感知、沉溺于忧郁的活死人，或者一个心性彻底颠覆、走向极端黑化的魔头。
再无完人。
司徒辰的指节捏得惨白。
九胤不会区分甜与苦，它会将所有这些，他们之间曾拥有过的所有美好与不堪，统统砸回给纪尘澜。
是那些曾经的美好，更能反衬出后来结局的残酷？还是无数的细节重演，会让他对那段关系的认知彻底扭曲？
司徒辰不知道。他只知道，纪尘澜正在经受的一切，都有他司徒辰刻骨铭心的参与。他既是纪尘澜过往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将其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境的元凶。
“不……不……”
一声破碎的低语终于从司徒辰齿缝间挤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他没能抓住他。
他眼睁睁看着他坠入了这口名为“过往”的沸腾油锅，去承受那慢火细煎、全方位无死角的酷刑。这酷刑的每一份材料，都由他们二人共同酿造。
[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九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