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所在的科研舰正静静地悬在五千米下的深海之中。自从入侵警报尖锐地划破船舱内的平静，整艘船的所有动力系统便在瞬间被彻底切断，压载舱也停止运作。如今，这艘庞然大物正不受控制地垂直下坠，不断滑向更深、更暗的深渊。
舰体结构设计的极限是承受915个大气压，但从深海区继续向下，外部水压正持续攀升，逼近甚至超过这一数值只是时间问题。最终，这艘耗资四百亿、凝聚无数尖端科技的舰艇，只会被压成扭曲的废铁，永远埋葬在这片无人可至的深海底，连同所有未尽的野心与秘密一起长眠。
能够悄无声息潜入五千米深海、避开所有大型变异生物、并且精准入侵内部的势力，绝非寻常组织。
他们的舰船容量显然有限，除了收缴重要物资与研究样本之外，绝无可能带走所有研究员。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而言，多余的生命不过是可以随时丢弃的累赘。
结局早已注定——他们这六个人之中，最终能作为俘虏活下来的，恐怕不到一两个。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交织着绝望与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在这幽闭的金属空间里无声地蔓延。
林娜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冰冷的空气刺痛着她的肺叶。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一旦对方从他们口中撬出关于日盈会或其他研究员的情报，就极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可能存活的人，甚至危及他们的家人。那些她誓死守护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坚定了她眼中的决绝。
——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活下去，尤其是另外两位身份不明的研究员。
也许是因为她迟迟没有回应，秦御不耐烦地嗤笑一声，单手轻而易举地将林娜拎起，几乎是粗暴地扔进了舱内。她的肩膀撞在冷硬的金属地板上，传来一阵钝痛。
“林研究员，我不清楚您到底是什么级别，叫错了的话您多担待。”他语气轻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双透过面罩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所以，能不能请您配合一下，让您的朋友们少受点罪？给您十秒，行吗？”
林娜用手臂支撑着自己起身，一抬头，视线便撞上了不远处那一滩模糊的血肉，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冷气窜入鼻腔。她胃里一阵翻搅，动作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眼迅速扫视整间凌乱的冷藏室。
不过半小时前，杨青岚还来找她借离心机。但她课题组下一步实验正好也要用，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可那小子回去不知说了什么，没多久，齐椿就带着全组的人，连人带反应釜全都推进了这间冷藏室。
这间冷藏室本就不大，约五十平方米，主要用于存放常用实验材料和试剂，也方便随时取用。出于防备内鬼的考虑，这里的炸药装药量和别的实验室不同——威力不足以将人体炸得粉碎，更不可能破坏冷藏箱。
毕竟，几个研究员的命，哪比得上锁在箱中的实验材料重要？
如今室内只有四具残骸。从身材判断，被压在冷藏箱碎块之下的应该是杨青岚——爆炸的冲击将他的遗体半掩在废墟之中。
可她仔细环顾一圈，心脏却蓦地一沉。
她只辨认出四具疑似尸体的痕迹。
少了一个人。
林娜额前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迅速扫过房里最大的那个冷藏箱。箱门紧闭，反应釜翻倒在一旁。她的视线在箱侧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迹上停留一瞬，又立即移开。
也许有人藏在冷藏箱里。
会是谁？杨烦？还是……佟叙？
林娜潜意识里希望里面是佟叙。
如果是杨烦那小子……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嗓音因紧张和缺氧而嘶哑：
“我配合你们，条件是带我们一起出去。我会接受镜藏审判庭的裁决。”
秦御嗤笑起来：“您做什么梦——”他忽然顿住，微微偏头，似乎耳麦里传来了什么指令，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起。他对林娜抬了抬下巴，尾音微微上扬：“可以考虑。”
林娜推开几个空箱子，跨过杨青岚的遗体，衣摆不着痕迹地擦过冷藏箱旁的血迹。她指了指几个小箱子：“这里面是再生试剂，只要心脏没停就能救回来；这个可以治疗癌症；那个能缓解异化反应……”
“林博士。”之前押着她的覆面男人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转身，单手提起她的一个组员——近一米九的个子让对方双脚离地，那名组员面色涨红，徒劳地挣扎着。
“你应该清楚，你提供的信息将决定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林娜呼吸一滞。她将手背在身后，推了推旁边的箱子，确认里面有东西后，神色略显古怪：“这些虽然都是便于携带的消耗品，但成分简单、易于分析，只要带回去多试几次，有材料就能复刻投产。至于其他实验材料……极难捕捉，相关研究也还是半成品。”
“嚯——老金你听听，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也敢说这种大话？”秦御转回头看向被称作“老金”的覆面男子，“你倒是说说，这世上还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搞不到的东西？”
后者微微偏头，似乎通讯器里传来了什么消息。他随手将几乎断气的研究员甩到一旁。林娜趁机用袖口擦掉箱上的血迹。
“吹牛的人我见多了。你们真要拿，也得看你们装不装得下。”
她趁两人转头的瞬间抢先开口，肘部抵着身后的冷藏箱，手指曲起，敲了敲箱壁。
“那里面应该是我们最新的研究成果，不过不归我负责，不知道出没出成果。送给你们背后神通广大的研究院，看看他们能研究出什么花样。”
两人却没有接话。金琉弯腰进来，越过林娜，单手试了试她身后冷藏箱的重量，然后用终端拍了张大致照片传给未知的接收方。冷藏箱方方正正，没有着力点，他似乎想凿个洞方便搬运，被林娜尖声阻止：
“你疯了吗！万一把一体式试剂打碎了，你们就只能背着一堆垃圾回去交差！你不惜命我还惜命呢！”
金琉没理会她，但又似乎听进去了。他余光瞥着终端上传回的信息，手指在冷藏箱密封边角用力按出一个小凹槽，就借着这一点借力，扛起了整个箱子。掂量了一下重量后，他垂眸看向林娜，声音冰冷：
“林娜，出生于镜藏西部娄江城，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叫林黎雪，现就职于日盈会心脏科。”
林娜突然噤声，脸色发白。从她被抓到此刻不过十分钟，对方竟已查到这么多资料——是他们被组织抛弃了，还是这伙人里有什么不寻常的角色？
金琉个子很高，先把箱子递给门外的秦御，然后才弯腰出来。他侧目看向林娜，随手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行动记录仪。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主要任务是清洗这艘不在注册档案内的黑户船艇‘启光号’，和内部的非法研究室。救不救你，带回去的是珍宝还是垃圾，都无所谓。”
“而你，先是试图与我们同归于尽，被捕后拒不配合，到了这里却突然改口说要活命——可在我用你组员威胁时，你的注意力始终在这个箱子上；当我想破坏箱子时，你又掩不住慌乱。”
他缓缓做出结论：
“不论你是真在乎研究，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都无所谓。舰艇在不断下坠，这我们也知道。各层都已搜查完毕，我们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这时秦御凑过来，声音愉快却透着冷意：
“这么着，给你一个选择：我们可以带你走，也可以带这个箱子走。选权在你。这次也给你十秒哦。”
前十秒，她选择了求生。
这十秒呢？
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还是把箱中之物送出去？
林娜反而笑了。
启光号？
秦御连十秒都没来得及数，她后退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偷偷拾起的玻璃碎片，用力扎向自己的脖颈。
鲜血顿时涌出。她朝秦御竖起中指。
“我不需要任何选择。”
“嚯——”秦御转头看向身后其他幸存者。
怨恨、绝望、惊恐——却没有一个人眼里有林娜那样的骨气。
他无趣地摇摇头，拿起之前林娜指过的几个小箱子，径直掠过那群人。
“没劲。走了金琉，和老大他们会合。”
金琉扛起箱子，随秦御离开。
“我以为你对林娜有点兴趣。”
“嚯，有个鬼的兴趣。满嘴谎话还自命清高。倒是你，真把这箱子带上了？”
“……她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话说这帮人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监狱一样的鬼地方呆这么久的……”
秦御和金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深海死一般的寂静吞没。冷藏室里只剩下应急灯投下的惨淡红光，映照着几张绝望的面孔。
“他们……走了？”一个年轻研究员颤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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