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檬没理会表哥的调侃，专心照料着佟叙。训练营里女性本就稀少，多是技术员或医疗兵。她刚加入一队不久，夏弦思待人温柔却总是忙碌；叶苓是个酷姐，专职保护技术员乔连翘；而乔连翘性格内向，两人形影不离，与秦檬交流甚少。
佟叙是她这几年遇到的第一个同龄女孩，身上带着干净柔软的气息。加之深知她若被送往审判庭必是死路一条，秦檬照料得格外用心。
她一次次将浸透的毛巾烘干又换上新的冰块，乐此不疲地忙碌着。牧灼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秦檬来回走动间，还不忘偷瞄几眼队长俊朗的侧脸。
约一小时后，佟叙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咳嗽，仿佛久旱逢甘霖般大口呼吸着，从昏迷中缓缓苏醒。
“哎呀，小美女醒啦！”秦檬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喝点温水吧？”
佟叙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她神情倦怠，甚至想继续睡去——这一觉因昏迷而索然无味。
随后她感到被人轻轻扶起，鼻尖掠过一丝干净的甜橙香气，似是来自少女衣上的洗涤剂。唇瓣触到温热的瓷杯，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力气吗？我喂你？”
佟叙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确认能够自主活动后，摸索着接过水杯。“谢谢。”她哑声道，声音微弱。
味觉正常，嗅觉正常，听觉正常，触觉正常——唯独失去了视觉。
这下麻烦了。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无法分辨在场有谁，更无从观察他们的微表情。盘问即将开始，而昏迷前构思的谎言此刻却显得漏洞百出。
当下最好的选择，或许是说实话。
“眼睛怎么回事？”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佟叙被吓得一颤，手中的水险些洒出。秦檬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还没等她开口，就凑近仔细观察着她的双眼——那双眸子雾蒙蒙的，失了焦距。
“小美女，你看不见了？”
佟叙揉了揉眼睛，语气平静：“应该是试剂的副作用，过段时间会恢复的。”
秦御在一旁插嘴调侃：“嚯，说得跟你自己配的试剂似的。”
佟叙抿了抿唇，避开这个话题，转而先发制人：“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新来的医疗组吗？”
四周顿时陷入沉寂，连一贯活跃的秦檬脸色都有些难辨，她静静的后退一步。所有人都在等待牧灼的指示。
佟叙继续平静地说道：“还是说有什么新实验需要配合？得加积分才行。”
或许是因为退烧了些，她脸色依旧苍白，急救毯裹在身上，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见无人回应，她不安地揉搓着毯角，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他人手中。
“我叫佟叙，单人旁加冬天的佟，叙述的叙。”
牧灼终于开口：“我们是镜藏特殊管理局下属的特殊作战部队001号‘焚禁’。在此次清剿目标‘启光号’上发现了你。”
启光号？佟叙内心冷笑。
少女轻轻“咦”了一声，面露困惑：“‘启光号’？那是主舰。我们是副舰‘终月号’呀。”
一句话让舰内气氛骤然凝重。牧灼的声音冷了一度：“你确定？”
佟叙点了点头，循声仰起脸，仿佛抓住了求生筹码般说道：“终月号上只有护卫队、研究员和实验品，负责前期开发研究。完整的实验结果才会移交到‘启光号’。”
牧灼看向驾驶位屏幕——舰艇已上浮至千米深度，正为躲避密集海洋生物而缓慢上升。
如果佟叙所言属实，他们清剿的并非目标“启光号”，而是替罪羊“终月号”，那么这次行动无异于帮真正的敌人扫清了障碍。
或者说，这本就是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佟叙适时补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先生，海底实验体非常危险，处理不当会伤及无数性命。主舰通常远离副舰，只在每月特定日期靠近交接物资和成果。”
此时牧灼已接通全员通讯。王子灵泽还没来得及询问为何多出个女声，就被要求调查“终月号”。
“什么终月号？哪儿冒出来的？我们的目标不是只有启光号吗？”王子灵泽不解道。
叶苓似乎早有疑虑，接过话头：“我也怀疑那不是启光号。我和乔宝一路上几乎没遇到护卫队，而且船舰上的机关全都偏向‘封闭’和‘单向摧毁’。”
乔连翘怯怯地附和，声音细小却条理清晰：“没错，我入侵系统后驾驶权限直接被锁死。早在入侵前，整艘舰艇就已下达封锁指令。查到的资料大多是半成品或思路，实用性很低。”
夏弦思温和的声音也从通讯中传来：“小御送来的几个箱子我也打不开，上面的基础代码显示里面只是未完成的试剂或实验品。而且灵泽之前很快查到了林娜博士的身份，很难说不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秦御和金琉面面相觑。金琉向牧灼点头，证实了叶苓和乔连翘的说法。
然而王子灵泽却带来了不同的消息：“管理局确认我们清剿的就是启光号，并命令我们立即返航。”
牧灼转向佟叙。少女双目失明，低头沉默不语，就连听到“林娜”的名字时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她所说属实，那么她就是证明“终月号”替罪“启光号”的唯一证人。
牧灼迅速做出决断：“整理异常信息上报管理局。全员加速上浮，将目标人物佟叙送至管理局审讯室。”
从联盟审判庭转到管理局审讯室，本质上并无区别。
佟叙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无奈地苦笑一下，无力地倚靠在透明内壁上，闭目不语，像是个习惯被欺负、逆来顺受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佟叙确实耐受力极强。金琉注射的治疗药剂见效快，但疼痛剧烈——叶苓第一次使用时疼得满地打滚，因此秦御才会调侃他只给佟叙注射半管是“怜香惜玉”。
而佟叙注射后却毫无反应，甚至被塞进冷藏箱还能存活，可见耐药性极高。审判庭最喜欢这样的人，因为拷问时无需担心下手过重。
管理局的审讯室虽不如审判庭那般严酷，但基本的审问关押流程必不可少。
牧灼注视着她，思绪不明。
舰艇持续上浮。少女裹着毯子，缺乏安全感地蜷缩着，仿佛仍被困在那不足一平方米的冰冷空间。
她看不见，但舰艇为探路开启的强光反复明灭。光芒从她身后亮起又熄灭，在某一刻暗下去时，五彩流光缓缓蔓延——各种发光生物在窗外惬意游弋，色彩斑斓。
秦檬自牧灼开口后便挪到金琉身旁。她毕竟是“焚禁”的成员，既然佟叙已醒，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她贴着舷窗惊叹：“好美啊——秦御你快看，那个像颗红心脏！”
秦御凑过去嚯了一声：“明明像只没头的鸡！器官怎么看得一清二楚？哎那个悬浮的半透明脑袋，眼珠子还是绿的！”
佟叙闭着眼。虽然看不见，但通过秦檬的描述，她已判断出身处的环境。
深海并非完全漆黑，许多生物会利用化学反应产生生物光。海底本无红光，秦檬能看见“红心脏”，必然是舰艇白光照射所致——说明舰艇正在上浮。
他们讨论的生物应该是梦海鼠和桶眼鱼。梦海鼠原本生活在两千米至六千米的深海，灾变时代后，因深渊被巨型生物占据，被迫上浮至千米左右。而桶眼鱼通常生活在六百至千米深度，再上升就会因压强变化而全身碎裂。
因此，他们此刻正处于千米深度。根据“终月号”遇袭时间推算，行动应在半夜开始。
佟叙在深海生活已久，常驻不见天日之地，为捕捉实验体而昼夜颠倒地蹲守研究，时间概念早已模糊。
她判断早晚不是依靠冰冷的数据，而是观察鱼群活动。大灾变时代虽使许多生物异变进化，但生活习性大多得以保留——除了电鳗等夜行生物和一些具昼夜垂直迁移习性的物种，大多数深海鱼仍保持着夜伏昼出的规律。
此刻正是海底生物猎食的时候，越往上浮，生物的视力和感光能力越强。
——他们能否活着浮出海面，还是个未知数。
佟叙轻轻拉扯腿上的毯子，摩挲着手环。她看不见屏幕上的数据，也不知道场域浓度如何。
但至少，现在活下来了。
至于审判庭和管理局……能将“终月号”当作“启光号”清剿，这种荒谬的消息绝不可能是星际审判庭传出，只可能是镜藏管理局监守自盗。
若能成功出海，管理局去不得。唯有前往审判庭，才有一线生机。
秦檬的余光扫过后部监视器，突然惊叫：“队长！有东西盯上我们了！是异兽吗？”
牧灼看向屏幕——漆黑深海中，一条头部高悬发光器的怪鱼正朝舰艇高速冲来。探照灯扫过的刹那，那生物的狰狞样貌清晰可见：下半张脸几乎被裸露的尖牙占据，利齿直逼眼部，形貌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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