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丝网之外，是一片朦胧的蓝色。
林晓扶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站着，目光越过那些尖锐的倒刺，投向远处那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蓝色花海。
光苔洒下的昏黄光线落在那些被称为“幽蓝彼岸”的花朵上，映出一种幽幽的荧光，像是给这片绝望之地徒劳地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梦幻感。
塔内没有季节，但B1层腐烂摇篮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冷湿气，混杂着金属锈蚀、腐烂有机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这是林晓醒来后闻了三年的、属于“家”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在这！”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跑动后的微喘。
林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明宇。在这座庞大而压抑的塔内，周明宇算是他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
“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觉醒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看花。”周明宇跑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扶住铁丝网，探头往外看。
“这些蓝汪汪的花有什么好看的？巡逻队的人看你老在这儿站着，指不定以为你想不开呢。”
林晓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废弃材料和人换来的无框眼镜，视线没有移动：“它们不应该是这个颜色的。”
“啊？”周明宇没听清，或者说没听懂。
“没什么。”林晓收回目光，那些关于血红彼岸花、关于黄泉路的模糊记忆碎片，无法对人言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来源。
“快走吧，”周明宇拉住他的胳膊，“去晚了，万一被记上一笔，影响初始评估就麻烦了。”
失败率——这个词像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年满十八岁的塔内居民脖子上。从觉醒本命卡的那天起，每日的爬塔试炼表现、精神稳定程度都会被塔的规则综合评定，生成一个冰冷的数字。
月度失败率一旦超过60%，鬼化的阴影便会悄然降临，从精神幻听到身体异化，直至彻底沦为失去自我的鬼怪，成为这座塔的养料。
林晓嗯了一声，任由周明宇拉着自己离开。
穿过狭窄曲折、两旁挤满各种怪异拼凑建筑的巷道，越靠近中心广场，人流越密集。大部分人都和他们一样，穿着灰扑扑的、看不出原色的衣物，脸上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或是麻木的焦虑。偶尔有几个身上带着低级卡牌徽记、气息稍显不同的人走过，会引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听说今年基石学院的名额多了些，”周明宇一边费力地在人群中穿行，一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只要能觉醒出凡品中等以上的本命卡，就有机会直接进去，不用从最苦最累的外围巡逻队开始熬。”
林晓安静地听着。他对基石综合卡牌学院的了解有限，只知道那是三十岁以下爬塔者最好的出路之一，分为制造、实战和后勤等不同分院。
进了学院，意味着更系统的训练、更安全的成长环境，以及初期更低的失败率压力。
中心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
今年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排成了几条长队，队伍前方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石台，石台中央刻画着复杂的纹路，散发着微弱的白光——那就是进行本命卡觉醒的地方。
广场周围挤满了人，家属、看客，还有一些似乎是各个团体负责招募的人。嘈杂的议论声、兴奋的呼喊、偶尔夹杂着失落的低泣，混合成一种躁动不安的背景音。
林晓和周明宇排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走上石台，将手放在中央那个悬浮的、不起眼的水晶球上。水晶球亮起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然后一张张卡牌便凭空出现在觉醒者手中。
“看！是张薇！”周明宇踮着脚，指着前方，“她的光好亮！”
石台上一个短发女孩手中出现了一张泛着清晰绿光的卡牌，卡牌上似乎刻画着藤蔓图案。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上前，将她引到了旁边一片单独划出的区域，那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同样手持绿色卡牌的年轻人。
“精品级！她肯定能直接进学院了！”周明宇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卡牌品质，通过觉醒时的光芒大致判断：白色凡品，绿色精品，蓝色极品，至于传说中的金色，只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光芒的强弱则代表了同品质中的潜力。凡品最多，占了绝大多数；精品稀少；极品更是凤毛麟角。
队伍缓慢前进，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晓默默观察着那些常见的卡牌类型：【微弱火焰】、【石肤术】、【粗制短剑】……大多是些低级技能或装备。精品级的则多样些，除了【藤蔓缠绕】，他还看到了【水箭】、【轻灵之风】等。
终于轮到了周明宇。他紧张地回头看了林晓一眼，深吸一口气，走上了石台。
水晶球稳定地亮起柔和的绿光。一张刻画着萌芽图案的卡牌出现在他手中。
“周明宇，精品下级，【复苏嫩芽】，辅助治疗系。”台边的记录员高声宣布，语气没什么波澜。
周明宇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几乎是跳着被指引到了精品级区域，还不忘回头朝林晓用力挥手。
林晓微微点头。
“下一位，林晓。”
林晓平静地走上石台。踏上石台的瞬间，周围的嘈杂似乎被隔绝了一层。他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手放水晶球上，集中精神。”记录员例行公事地说。
林晓伸出右手，轻轻放在那颗冰凉的水晶球上。
接触的刹那，异变突起！
没有预兆地，水晶球内部猛地爆发出刺目至极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石台，将广场大片区域映得一片雪亮！这异常的光芒持续了几秒，又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般，骤然收敛、消失。
广场上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那光怎么回事？！”
“这么亮？是极品吗？”
“不对啊，怎么又没了？”
记录员也愣住了，惊疑地看着林晓和似乎有些紊乱的水晶球。
林晓自己也感到意外。刚才那一瞬，他脑海中的那些混沌记忆似乎躁动了一下，与水晶球产生了某种剧烈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旋即平复。
此刻，一张卡牌静静躺在他掌心。
纯白色。没有任何图案，没有任何纹路，光滑得过分，像是一张被彻底擦去的画布。
记录员皱着眉，用个简陋仪器检测了下，脸上露出混杂着困惑和惋惜的神情。
“林晓…凡品…无等，”他顿了顿，提高声音，“空白卡，无特殊能力。”
“空白卡？”
“居然是白卡中的白卡…”
“我就说那光不对劲…”
台下议论声四起，目光中的好奇变成了同情、嘲讽或纯粹看戏。空白卡，公认的“废卡”，不具备任何直接能力，起步将异常艰难。
周明宇在精品区那边焦急张望。
林晓摩挲着卡牌光滑微凉的表面，心中微沉。空白？这结果确实出乎意料。然而，就在他指尖无意识划过卡牌边缘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吸力”感传来，仿佛这张空白的卡牌，想要从他这里汲取什么。
不是能量，更像是…某种概念，某种意象。
这感觉转瞬即逝。
他默默收好卡牌，走下石台，走向凡品卡牌持有者的区域。那里人数最多，气氛也最沉闷。
所有觉醒完成后，一位穿着更正式、别着基石学院徽章的中年人走上石台。
“肃静！”他声音洪亮，广场安静下来，“觉醒仪式结束。以下念到名字者，获准入基石’学院。精品级以上，全部进入精修班。”
周明宇等人面露喜色。
“凡品上等潜力者，如下……”他又念了十几个名字，“进入普通班。”
被念到名字的人松了口气。
“其余凡品中下等潜力者，可自愿报名预备班选拔，名额有限，需考核。”
中年人的目光扫过林晓等几个手持特殊“废卡”的人，语气平淡。
“空白卡、破损卡等无潜力或负潜力持有者，按惯例，不具直接入学资格，可自行前往外围巡逻队报到。”
话语落下，周围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怜悯或轻视。无法进入学院，意味着从起点就落后，生存压力骤增。
周明宇挤过来，急切道：“林晓，别灰心！预备班还有机会！我进了精修班，以后肯定能帮到你！”
林晓看着好友，点了点头：“我知道。”
人群开始散去，悲喜各异。林晓正准备和周明宇离开，忽然，他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广场边缘的阴影下，站着一个身影。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样貌，只能感觉那人身形挺拔，姿态放松地靠着墙，一道目光却如实质般穿过纷乱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这里。
那人是谁？
林晓微微蹙眉。他不认识对方，但那身影透出的冷冽气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并未移开视线，反而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随即直起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身后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林晓，看什么呢？走了！”周明宇催促道。
林晓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疑惑，指尖无意识地在口袋里那张纯白卡牌的表面轻轻划动。
空白卡……无能力……
脑海中，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的神话意象再次翻涌起来。
或许，也并非完全是无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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