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鸦转身的瞬间，那黑影忽然一顿，仿佛察觉到什么，随即无声地退回雾中。
被窥伺的感觉还在。
林鸦站在客厅昏黄的吊灯下，打量四周。霉味混着腐木的气息从天花板缝隙里渗出来。
角落的收音机“滋啦”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短暂接管。
林鸦抬头望去，它的红色按钮一明一灭地闪着，像在倒数。
然后又归于寂静。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
此刻八个玩家聚在客厅中央，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先开口的是个戴着金属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语气稳得像讲座开场：
“副本还没开始，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互通信息，总比各玩各的强。”
扎着马尾的女孩迟疑地站出来：“……我叫季青青，四季的季，青青草原的青。”
她说完后，目光落向他，眉头紧锁：“能不能先说清楚……我们这是在哪？”
她话音刚落，另一名女人便笑出声来，声音温柔带点调侃：“四季都顶着草原，名字挺浪漫的。”
她自报家门：“夏薇。夏天的夏，蔷薇的薇。”
“这是我男朋友，李文海。”她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男人点点头，没说话。
“我们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知道慌也没用。”夏薇补了一句，语气像在安慰，“侥幸活下来的话……副本外面的世界，还不错。”
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镜框，顺势接话：“副本嘛，习惯就好。”
他一扬下巴，笑得轻松：“我也打了十几场了，虽然不算特别难……总比你们新人懂点。”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露出一副“你们等着惊讶”的神情：
“我叫高远，编号293745。你们可以看看自己手腕，编号越小，说明进得越早，也就越危险。”
一个胖子嗫喏地开口：“我、我是336开头……叫我胖子就行。”
他拽着高远的袖子，小心翼翼：“那个……高哥，我能跟着你吗？”
高远瞥了他一眼，像在打量一个死人：“听我安排，别拖后腿。”
胖子连连点头：“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夏薇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高远：“二字头编号？进来蛮早的。”
“我们现在都是三开头。”
高远得意地咧嘴：“我们那时候可是荒岛开局，别说啃树皮，连人都吃过。比现在这什么卡通风吓人多了。”
林鸦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资历最老？
季青青不置可否，抿了抿嘴：“我是333025。所以编号小的，就是新的一批……”
“新一批的玩家，”夏薇半开玩笑，故作轻松地说，“能活多久不好说。”
林鸦在旁边安静听着，略微垂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腕内侧那个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编号。
字母开头，只有三位数。
这个编号……甚至不像是给“玩家”准备的。
“啧啧……”这时，旁边轮椅上的少年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听够了某些人无趣的自我吹嘘。
“编号大小，能决定活得久不久？”他说话慢条斯理，少年的声音离带着一丝慵懒，讲话时莫名带着点吸引人注意的质感。
林鸦抬眼，微微一怔，那人竟然直接把他未出口的念头，轻描淡写地抛了出来。
少年安静的坐在轮椅上，姿态闲适，双手随意搭在薄毯外面，仿佛周遭的任何异常都与他无关。
夏薇看了他一眼，带了些不悦，大概是看不惯他那副带刺的语气：“你呢，不介绍一下？”
“阿离。”他嘴角勾着，懒懒地道，“也是个新手，唔对了，还有点小毛病，腿脚不好。”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打开，是几颗用彩色糖纸包起来的糖果。像怕弄碎糖纸似得，他一点点把糖纸拆开。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老旧的吊灯在半空吱呀吱呀的晃荡，混合着轮椅上少年咀嚼糖果清脆的嘎嘣声。
那个从一开始就缩在沙发边缘、神情恍惚的玩家，蹲在墙角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嘴唇抖动，像是在咕哝什么。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猪妈妈哼着宝宝巴士儿歌走出来，依旧是那副夸张甜腻的语调：“小猪们，妈妈做的晚餐准备好啦！今天有烤香肠、果果炖肉，还有美味的清炒小菜，快来尝尝看！”
说完，它自顾自地坐到了主位上，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死板僵硬的笑。
它端出的每一道菜都还冒着热气，可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盘中某些碎块泛着死白的光泽，像是泡水多日的肌肉组织，质地松垮，边缘隐约能看出骨头的形状。
香肠膨胀开裂，露出里面黑红交错的肉馅。细看还能见到破碎的骨渣和一撮卷曲的毛发，像是从什么地方挖出的腐烂残骸，混着刺鼻的香料味，令人反胃。
素菜虽然没腐烂，但也好不到哪去。颜色偏灰发绿，质地像泡发过头的干蘑菇，一条条摊在碟中，沾着浅红色的汁液，像是刚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水。
没人敢动筷子，所有人都只是低头盯着那几道“热气腾腾”的食物，像在等它们自己爬下桌逃跑一样。
“这也太……”夏薇刚看了一眼炖肉，脸色顿时一白，立刻转过头去，干呕了几下。
李文海皱着眉，担心地看着夏薇，低声道：“这肉……看起来，不太对劲。”
“嘘，别乱说话。”旁边的高远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这菜虽然怪，但你别当面说，万一那‘妈妈’听见……”
季青青犹豫地拿起筷子，试着夹了一点素菜，又放了回去：“还是算了，我还不饿。”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一直神情恍惚的男人猛地弹了起来。
他脸色煞白，双眼布满血丝，像是被某种旧日的记忆一把拽回深渊。他瞪着桌上的肉，嘴唇剧烈颤抖，疯了一样嘶吼：“不要杀我……别杀我……我吃！我吃！我真的吃了！”
他扑上前去，双手乱抓，抓起一块炖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着，腮帮子鼓起，混着血水和口水流得满身都是。
一边嚼，他一边疯狂念叨：“不吃……不吃你们都得死……哈哈哈……都得死……”
所有人都愣住了，震惊地看着他。
林鸦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肉不新鲜。”
好巧不巧，他左手边的位置正好坐着猪妈妈。
下一秒，他感觉到一道阴寒的目光贴了过来。
猪妈妈的脑袋缓缓转向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声音却还是那种腻得发疯的温柔：“嗯？你说什么呀，小宝贝？”
林鸦沉默半秒，语气平静得像在随口说天气：“我看大家都还不饿，主要是……怕吃了之后，变成下顿。”
夏薇扑哧笑了，低声说：“想不到，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帅哥，这么会说话……”
饭桌上的气氛突兀地活跃了些。
猪妈妈那小而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像野兽巡视自己的猎物，最后猛地锁死在林鸦身上。
“那可不行哦。”
猪妈妈弯下腰，缓慢的用长满短毛的猪脸靠近林鸦，丑陋的猪鼻子几乎要顶到林鸦面前。
下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轻飘飘的，甜腻语气里透出一股说不清的阴冷：
“不吃饭的孩子，不乖呦！”
空气仿佛凝固，气氛在这一刻骤然紧绷。
老旧的钟表传来沉闷的“咚——咚——咚——”的报时声。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某个角落里不知名的广播“咔哒”一声启动。
紧接着，是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如同八十年代破旧电视里的杂音。
众人动作一顿，寂静中，一道系统音缓缓响起，回荡在屋内：
“叮咚，欢迎玩家们进入游戏。
游戏名称：猪宝宝巴士
游戏介绍：欢迎搭乘猪宝宝巴士，您已经进入本次旅程的终点站，请务必完成三天的任务，享用猪妈妈亲手准备的丰盛晚餐，做个乖宝宝。
游戏等级：F级。
游戏提示：本次游戏限时72小时，请在限时内击败副本Boss。
请注意：副本内禁止玩家伤害主要NPC，若猪妈妈受到攻击或精神打击，将进入暴走状态，战斗力不详，并对副本内一切生物展开无差别攻击。
重要提醒：
当前副本为低等副本，为保障游戏平衡，系统检测到有玩家等级异常。
该玩家将被标记为“降权玩家”，战斗能力与技能将被暂时封锁，仅保留基础道具功能。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林鸦静静地望着那座破旧的座钟。
卡在“7”点刻度的血红指针仍旧像是一动不动，滴答声却在钟体内断断续续地响着。
“快了。”林鸦皱眉，低声说。
坐在旁边的季青青疑惑，“什么快了？”
“时间快了，”他盯着那座钟表，“副本里的时间，比现实快得多。”
广播里说的“72小时限时任务”，听起来很长，但如果这里的时间倍率错乱……
那么实际上的72小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充裕。
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胖子忽然猛地站起来。
他根本没在听林鸦说什么，而是沉浸在自己的猜测里，这才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知道了……刚刚高远不是说他、他打过十几个副本吗？那、那肯定是他，他就是那个降权的！”
他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找到浮木一样，拉着高远，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我、我听你说过你经验多……我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高远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下一秒强笑道：“呵……小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点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我确实打过几个副本，但要是真那么高等级，还会在这种低级副本跟你们啰嗦？”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众人的视线在高远和胖子之间来回扫视。
林鸦缓缓垂眸，盯着自己手腕内侧那个奇怪的编号。
S-007。
他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不是高远的话，难道是他自己？
正思索间，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忽然轻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的剥开糖纸：
“啧啧，要赌吗？第一个死的……会是那个疯子还是骗子？”
他语气慵懒，轻巧的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落在林鸦耳里，莫名的脊背发凉。
他转头看了少年一眼，对方含着糖，上挑的眼角似笑非笑，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转动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盒子，像是无聊时随意打发时间。
可也就在林鸦视线落过去的那一刻，阿离指尖的动作忽然一顿，微微地朝他这边偏了一下头。
而此时，角落里那个疯癫的玩家正缩在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划伤了自己的手腕，正贪婪地舔舐顺着手腕滴落下来的血液。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嘴角咧开，像死刑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林鸦垂着眼，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这饭，可能还没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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