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晨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
苏晚棠蹲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前,一双冻得通红开裂的手,正费力地剥着野山菌的泥土。
这点山货,是她和弟弟阿禾接下来几天的活路。
村里的妇人聚在不远处的井口,尖酸刻薄的议论声顺着寒风钻进她耳朵里。
“瞧,那灾星又出来了,一大早就晦气。”
“可不是嘛,昨儿个王家的小子在沟里摔了个狗吃屎,半天爬不起来,准是这丫头在背后咒的!”
苏晚棠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嘲。
灾星?
从她记事起,这个名头就扣在她头上了。
爹娘早逝,她带着捡来的哑巴弟弟相依为命,村里但凡有点鸡毛蒜皮的倒霉事,最后总能算到她头上。
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今天听着格外烦躁,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着手里的菌子小声嘀咕:“要我说,王老二还是赶紧把他家那破门槛修修吧,朽得都快烂了,这都绊倒第三回了,自己不长记性,怪得了谁?”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可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骂,正是王老二追着一只下蛋的母鸡,骂骂咧咧地冲出自家院门。
他一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脚下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那腐朽的木头应声断裂!
“哎唷我的娘——”
王老二整个人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后仰面栽倒,手里提着的鸡蛋篮子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噼里啪啦”摔了一地,蛋黄蛋清糊得到处都是。
那只受惊的母鸡“咯咯咯”地叫着,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
井边的妇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幸灾乐祸的笑声刺耳又响亮。
苏晚棠彻底僵住了。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又抬眼看了看摔得四脚朝天、正哎哟叫唤的王老二。
这嘴……怎么就这么灵?
“姐。”
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披在她身上。
是阿禾,他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然后比划了几个手势,提醒她今天该进城去卖山货换盐了,家里的盐罐子已经见底。
苏晚棠回过神,心中的惊疑被现实的窘迫压下。
她揉了揉阿禾枯黄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阿禾别怕。咱俩命苦,但好歹还有彼此。”
是啊,管它什么乌鸦嘴还是神仙口,眼下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她利索地将处理好的山货装进背后的竹篓,又把最饱满的几个菌子用干草细细包好,这是准备卖给城里福运楼的,能多换几个铜板。
背起沉甸甸的竹篓,她牵着阿禾的手走出家门。
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时,屋檐下栖息的一只黑鸦突然毫无征兆地扑棱着翅膀飞起,对着她的方向“呱、呱、呱”嘶哑地连叫了三声,声音凄厉,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苏晚棠心头莫名一悸,脚步微顿,但终究没有停下。
这世道,对她来说,哪一天不是在刀尖上过活?
通往县城的山路崎岖难行,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哎,苏丫头,等等我,今儿也进城啊?”一个略显讨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棠回头,只见村里的老光棍陶叔搓着手,一脸假笑地跟了上来。
她眼底闪过一丝警惕,这老陶叔平日里见她像见了鬼,躲都来不及,今天怎么转性了?
“陶叔有事?”她语气冷淡,脚下不停。
老陶叔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双浑浊的三角眼在她和她背后的竹篓上滴溜溜地转,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嗨,没事没事。就是听人说,最近城里查得严,到处在抓什么逆党的同谋,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哑巴弟弟,可得小心点,别惹上祸事。”
这话说得好听,苏晚棠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打探她进城做什么,想占便宜罢了。
她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不留情面:“陶叔平日里不是最怕沾上我这‘灾星’的晦气吗?今儿个倒热心起来了,真是难得。不过,我劝您老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她瞥了一眼老陶叔脚上那双快要磨穿底的破旧布靴,“穿这双破靴走这种结了冰的山路,我看着都悬,准得滑一跤。”
她本是随口一说,带着几分讥讽,想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话音刚落,跟在她身后的老陶叔脚下猛地一呲!
“啊——!”
一声惨叫划破山林的寂静。
老陶叔脚下的冰霜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他整个人像是踩在了一块抹了油的铁板上,手舞足蹈地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身形,骨碌碌地滚下了旁边的斜坡。
坡不陡,摔不死人,但满是枯枝和烂泥。
等他好不容易停下来,已经满脸是泥,头上的破毡帽滚出去老远,脚上那双破靴子更是挂在了一丛荆棘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苏晚棠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莫非……这丫头真能咒人?
苏晚棠没有回头,但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兴奋。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那股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迟钝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被点燃了,奔涌向四肢百骸。
到了城门口,气氛果然如老陶叔所说,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队队身穿黑衣的侍卫手持长刀,神情冷峻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城的人,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宦官,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人群。
“都给咱家仔细搜!逆党余孽,一个都不能放过!”尖细的声音透着一股狠戾。
百姓们战战兢兢,队伍排得老长。
苏晚棠拉着阿禾,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惊雷般炸响!
“让开!都让开!”
一名浑身血污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从侧面的长街猛地冲了出来,他身上插着数支羽箭,显然是在逃命。
那马似乎也受了重伤,双眼通红,已经失控,嘶鸣着不分方向地朝人群冲来,而它正对着的方向,赫然就是苏晚棠!
人群发出一片惊呼,瞬间乱作一团。
苏晚棠瞳孔猛缩,眼看那带着腥风的马头就要撞到自己和阿禾身上,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怒气和求生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对着那马上的男人就是一声大吼:“你连马都骑不稳,还想逃命?!”
仿佛言出法随,那话音刚落,马背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男子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推了一把,竟然真的从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直挺挺地栽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一头撞翻了路边的菜摊子,各种蔬菜瓜果滚落一地。
黑马失去控制,嘶鸣着冲向了另一边,撞倒了几个侍卫。
追兵立刻围了上来,怒喝道:“抓住他!”
领头的那名宦官,赵德全,见状大怒,亲自策马猛追,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抽到那倒地的男子身上。
苏-晚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嘴,但看着那宦官嚣张狠毒的模样,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那宦官的方向又喊了一句:“你再追一步,准摔进粪坑!”
这一声清脆响亮,在混乱中异常清晰。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以为这姑娘是吓傻了说胡话。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赵德全的马蹄正好向前踏出一步,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一块被菜叶掩盖的湿滑猪粪上。
“唏律律——”
骏马一声长嘶,马失前蹄,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而马背上的赵德全更是被这股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噗通”一声,一头栽进了路旁一个积满了秽物的积肥坑里!
霎时间,臭气冲天!
整个城门口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是无数人拼命憋笑憋到内伤的“噗嗤”声。
那些黑衣侍卫都傻眼了,手忙脚乱地去捞他们那满身污秽的主子。
一片混乱中,苏晚棠的目光却与地上的那个男人对上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尽管唇色发紫,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如渊,锋利如刃,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该有的眼神。
苏晚棠心头一跳,本能地想拉着阿禾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竹篓里的阿禾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指了指那个男人,又指了指自己,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乞求。
苏晚棠瞬间明白了。
那眼神,那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眼神,像极了许多年前,她在大雪天里捡到奄奄一息的阿禾时的模样。
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理智告诉她,救下这个身份不明、被朝廷追杀的男人,等于引火烧身,会给她和阿禾带来灭顶之灾。
可……她低头看了看那男人胸口不断渗出黑血的箭伤,又看了看阿禾祈求的目光。
去他娘的理智!
老天爷让她有了这身邪门的本事,若只是用来咒骂邻里、对付地痞,那也太窝囊了!
“乌鸦嘴救不了蠢货,”她咬着牙,对着地上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但老子今天,偏要犯一回忌!”
说罢,她不再犹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粪坑里的赵德全身上,猛地冲上前,将自己的竹篓翻过来,用里面的山货和干草迅速盖住那男人的上半身,然后一把将他并不算沉重的身体扛了起来,转身就隐入了旁边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城外,远处的山林间,那只神秘的黑鸦振翅高飞。
它那只孤零零的独眼,映着一轮血色的残阳,再次发出三声凄厉而悠长的嘶鸣,回荡在寂静的暮色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