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晨雾带着刺骨的湿寒,一丝丝渗入骨缝。
嬴昭已然起身,玄色衣袍在晦暗天光下更显深沉,他命沉砚清点所剩无几的干粮,同时勘察可供撤退的山路。
沉砚抱刀而立,身形挺拔如松,那双锐利的眸子却未曾离开过角落里蜷缩的苏晚棠。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像淬了冰:“殿下,此女来路不明,且晦气缠身。昨夜营火无端突灭,您布下的陷阱竟自行引爆,恐非偶然。”
嬴昭修长的手指在佩刀冰冷的刀鞘上缓缓摩挲,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响。
他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上,声音低沉得几乎与晨风融为一体:“她为我处理伤口时,曾说‘你再往前一步,会摔进粪坑’。”
他顿了顿,似在回味当时的场景,连语调都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然后,赵德全就栽了进去。”
沉砚眉头紧锁,作为嬴昭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他见识过无数奇人异事,却从未听闻如此诡异的言灵之术。
是巧合,还是……妖法?
他正要再劝,却见那边的苏晚棠动了动,翻身坐起。
她宿醉未醒,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地看向交头接耳的两人,不满地嘀咕道:“大清早的嘀咕什么呢?鬼鬼祟祟。再不准备出发,我咒你们今早喝的水囊里,全是隔夜馊水。”
这本是一句带着起床气的抱怨,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然而,话音刚落,沉砚只觉腹中猛地一阵翻江倒海,胃里仿佛有无数条泥鳅在搅动,一股强烈的酸腐恶心感直冲喉头。
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捂住嘴,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嬴昭瞥见他瞬间煞白的脸和痛苦的神情,再看向一脸无辜茫然的苏晚棠,那紧抿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嘴,当真不是凡物。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山道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官差们嚣张的呼喝,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就在这破庙里,搜!”
十余名捕快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那张苏晚棠化成灰都认得的脸——李捕头。
他们刀已出鞘,弓已上弦,森然的杀气将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李捕头满面油光,眼底闪烁着立功的贪婪与残忍,他狞笑着,目光死死锁定苏晚棠:“苏晚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朝廷钦犯,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他话音一转,身后两名捕快粗暴地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推至阵前。
“阿禾!”苏晚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的弟弟阿禾被推搡着,冰冷的刀刃就架在他纤细的脖颈上,那张因惊恐而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燃烧着惊怒的火焰,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求饶的嘶喊。
“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李捕头用刀背拍了拍阿禾的脸颊,笑得愈发得意,“我或许可以跟县太爷求情,饶你这傻弟弟一条狗命!”
苏晚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张嘴,能咒人倒霉,能杀人于无形,自然……也能救人于水火!
李捕头见她不语,只当她是吓傻了,脸上的冷笑更甚:“怎么不说话了?小娘子,你不是很能咒人吗?在村里不是把自己叔父都咒得摔断了腿?来,你再咒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他眼中凶光一闪,竟猛地挥刀,作势要朝阿禾抓着衣角的手指砍去,以此来威吓、折辱她。
就在那刀锋即将落下的一刹那,苏晚棠骤然抬头。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惊慌与恐惧,而是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冰封的冻土,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字一顿,清晰得像冰锥砸在地上:“谁动我弟弟一根手指,谁就,烂、舌、头。”
那声音里蕴含的怨毒与决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划破长空。
李捕头正要狞笑的嘴脸猛地扭曲,他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竟在挥刀的动作中,鬼使神差地狠狠咬中了……自己的舌尖!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他口中炸开,鲜血如同没关紧的泉眼,汩汩地从他嘴里涌出,瞬间染红了前襟。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惨嚎。
“我的嘴……我的嘴烂了!呜……”
周围的捕快全都看傻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儿在没有受到任何外力攻击的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咬成了重伤,那场景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妖……妖法!她真的会妖法!”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
整个包围圈,阵型大乱!
就是现在!
嬴昭深邃的眸光陡然一凛,低喝一声:“走!”
声音未落,沉砚已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出。
他虽对苏晚棠心存疑虑,但对嬴昭的命令却执行得没有半分犹豫。
只见他身形一晃,鬼魅般掠过两名发愣的捕快,手中不知何时夺来的一柄腰刀寒光一闪,精准地斩断了捆住阿禾的绳索。
下一刻,他已将瘦弱的阿禾往背上一甩,足尖在破庙的断墙上一点,借力朝着后山密林疾奔而去。
苏晚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浑身的酸软,踉踉跄跄地拔腿跟上。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一般,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不是在做梦,那句话,那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真的改变了即将发生的惨剧,真的……改了命!
一行人亡命般地逃至半山腰,苏晚棠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山道上,那些捕快还在手忙脚乱地围着跪地哀嚎的李捕头,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色,即使隔着这么远,似乎依旧清晰可见。
她扶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着,脑海中一片轰鸣。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原来……我说的,不是诅咒……”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怨念,而是直接干预现实的铁律。
“……是‘结果’。”
她说出口的,便是注定会发生的,唯一的结果。
不远处,嬴昭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她被山风吹得凌乱的背影。
他的眼中,最初的惊疑与审视,正一点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所取代。
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她可以成为这世间最恐怖的敌人,但若为己用……
嬴昭的目光越发深沉——她,可为我手中,最锋利、最不可预测的一把刀!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
四人寻到一处隐蔽的岩洞,生起了篝火。
阿禾受惊过度,又奔波了一天,此刻正依偎在姐姐身旁,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沉砚守在洞口,冷硬的侧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向嬴昭质问:“殿下,您当真相信她那套妖言邪说?此事实在太过诡异,万一……她是赵高或者其他势力派来,故意接近您的奸细呢?”
嬴昭的目光穿过篝火,落在洞内那个安静的侧影上。
苏晚棠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阿禾掖好衣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收回视线,声音在寂静的岩洞中显得格外清晰:“沉砚,她若为敌,昨夜在我重伤之时,大可直接咒我暴毙,不必多此一举。今日,她若想取信于赵高,也只需将我们交出去,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她的弟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她不说破自己的天机,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她自己也还怕。”
怕这股不属于凡人的力量,怕这力量带来的未知后果,更怕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洞中,背对着他们的苏晚棠,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她悄然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没有睡着,他们在外面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自己的唇瓣。
就是这里,一切的根源。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
一直以来,她脱口而出的都是“你会倒霉”“你会摔跤”“你会烂舌头”……全都是负面的、惩罚性的结果。
那么……反过来呢?
能不能……
她看着身旁睡得正沉,呼吸却有些急促的弟弟,一个念头如同荒原上的星火,在她心中悄然点燃,并迅速蔓延开来。
能不能不说“你会倒霉”,而是……
说,“你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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