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滚烫的呼吸像一团火,灼烧着苏晚棠的心。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沉砚背上,嘴里不断溢出含混不清的胡话,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透着死灰之色。
沉砚脚步沉重,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焦躁:“山中湿气重,他这高热来得凶猛,若不及时找到医者施针退烧,就算保住性命,也可能烧坏脑子,成了痴儿。”
“痴儿?”苏晚棠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药篓边,发疯似的翻找,可里面除了几味寻常的止血草药,就只剩半包被雨水浸润过的陈年草灰。
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急得直跺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一直沉默走在前面的嬴昭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密林深处,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天光下,仿佛两点寒星。
“往西走十里,林子最深处有棵空心古树,住着一个叫‘山姥姥’的怪人。”
沉砚立刻警惕起来,反驳道:“不可!我听山下猎户说过,那老太婆疯疯癫癫,性情乖戾,还自称能听懂乌鸦的叫声,是个不祥之人。我们带着阿禾去,万一惹怒了她,只会自寻死路!”
“不祥?”苏晚棠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沉砚,声音嘶哑而尖锐,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我弟弟现在就要死了!我管她是不祥还是恶鬼,只要能救阿禾,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沉砚,你若再拦着,我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咒你断子绝孙,生生世世!”
这番话怨毒至极,沉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是怕这诅咒,而是被苏晚棠那股豁出一切的狠劲震住了。
嬴昭却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苏晚棠身边,伸手将她背上的阿禾接了过来,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走吧,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能和乌鸦说话的‘鸦语婆’,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晚棠咬着唇,默然跟上。
沉砚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握紧了剑,跟在了两人身后。
山路崎岖,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草木气息。
当他们终于看到那棵传说中的空心古树时,无不被其巨大的体型所震撼。
那树干粗壮得需要十几人合抱,中间一个巨大的树洞黑漆漆的,仿佛巨兽张开的嘴,正对着他们发出无声的邀请。
树洞里,一缕微弱的油灯光芒摇曳。
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和某种动物的腥膻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洞内四壁挂满了各种风干的兽骨、羽毛和一串串不知名的草药,气氛诡异而森然。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们,用一根枯枝搅动着陶罐里沸腾的黑色汤药。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访客,直到嬴昭将阿禾轻轻放在一张兽皮上。
老妇人这才缓缓转过身。
她只有一只眼睛,那只独眼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灰翳,却又透着洞穿人心的锐利。
她的目光越过沉砚和嬴昭,径直落在了苏晚棠的脸上,盯了足足半晌。
突然,她布满皱纹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骇人的笑容:“口含天宪的小丫头,有趣,真有趣。你的嘴上封着一道‘天罚印’,降下此印的人是想让你言出必灾,祸从口出,让你变成人见人怕的灾星。可他却不知道,这印也能是‘言福’,就看你自己怎么用了。”
苏晚棠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什么天罚印?”
山姥姥没有回答,反而伸出一根枯柴般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嘴唇,那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和嘲弄:“你说灾,灾至;你说福,福临——这世间的因果,全在你一念之间。可惜啊,你一直把自己当成灾祸的源头,心里想的,嘴上念的,便全是劫难。”
她说着,转身从陶罐里舀出一碗黑漆漆、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苏晚棠面前。
“喝了它,它能让你听见每一句话背后的‘命脉’,让你看清因果的丝线。”
那碗汤药散发着古怪的腥甜味,黑得像墨汁,里面似乎还有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苏晚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阿禾,她没有丝毫犹豫,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药汤入喉,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耳中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变了。
风声、虫鸣、沉砚和嬴昭压抑的呼吸声……所有声音背后,似乎都多了一根根若有若无、微微震颤的丝线,有的明亮,有的黯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低下头,看向面色赤红、呼吸急促的阿禾。
这一刻,她心中没有了恐惧和绝望,只有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
她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会退烧,高热会散去,明日一早,他就能自己走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阿禾眉头舒展开来,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滚烫的体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苏晚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探向阿禾的额头,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凉。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山姥姥。
这不是诅咒……这是“祝福”!
她的能力,并非只能带来灾祸!
山姥姥发出一声冷笑,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记住,言出即劫,亦可为福。你若总把自己当成一颗灾星,那你吸引来的,便永远只能是祸事。”
她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又去摆弄她的瓶瓶罐罐。
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山姥姥却又叫住了苏晚棠,将一枚用乌鸦腿骨制成的、漆黑的骨哨塞进她手里:“这山里的乌鸦都是我的眼线,危急之时吹响它,它们会替你传话,或许能救你一命。”
三人带着已经安然睡熟的阿禾,迅速离开了这诡异的古树。
归途的路似乎顺畅了许多,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密林,踏上一条溪边小径时,前方火光大盛,十几个手持火把和朴刀的捕快从林中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之前被嬴昭一脚踹飞的李捕头。
他此刻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高声喝道:“奉县太爷之命,缉拿谋害里正、蛊惑人心的妖女苏晚棠!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沉砚立刻拔剑护在苏晚棠身前,面沉如水。
捕快们步步紧逼,火光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和凶狠。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嬴昭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贴近苏晚棠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的话,能成真,对吗?试试看,对他说——‘他会当众尿裤子’。”
苏晚棠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这太荒谬了!
嬴昭的眸光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沉,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试试。他现在威风八面,全靠这身官皮撑着。若他当众出丑,威信尽失,他手下这些乌合之众,自然会作鸟兽散。”
苏晚棠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看着李捕头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再看看身后安睡的阿禾,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绝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清亮的目光穿透人群,直直射向李捕头。
她用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声音,清晰地说道:“李捕头,你急着邀功,早上喝的那碗馊水怕是还没消化干净吧。我猜,那馊水很快就会让你站不稳,当众失禁。”
李捕头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妖女,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给我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笑声便戛然而止。
话音落下不过三息,李捕头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猛地冲破了关口。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狞笑变成了惊恐,再到极致的羞愤。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那崭新的官服□□处,一片深色的水渍正迅速扩大。
周围的捕快们先是愕然,随即纷纷掩鼻后退,脸上满是鄙夷和嘲笑。
谁还愿意听一个当众尿了裤子的头儿的命令?
包围圈瞬间变得松散混乱。
趁此机会,嬴昭低喝一声:“走!”
三人如离弦之箭,瞬间冲破了混乱的人群,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深人静,清冷的月光洒在潺潺流淌的溪水上。
阿禾已经彻底退烧,正靠在苏晚棠怀里沉沉睡着。
经历了今夜的种种,气氛有些凝滞。
沉砚沉默了许久,终于走到了苏晚棠面前,在后者惊愕的目光中,他收起长剑,竟然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向她郑重地抱拳行礼。
“苏姑娘,此前是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言语不敬,还请姑娘恕罪。”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沉砚……想请姑娘赐福一言。”
苏晚棠彻底愣住了。
那个一路上对她冷言冷语、满心防备的沉砚,此刻竟会向她低头祈福。
一旁倚着岩石的嬴昭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看,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灾星。当你能决定他人的祸福时,你便是人人敬畏的贵人。”
苏晚棠望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曾经被全村人唾弃、被视为不祥的女孩,似乎正在慢慢远去。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面前神情复杂的沉砚和含笑不语的嬴昭,轻声说道:“我没有什么福可以赐。只愿我们……都能平安归家。”
话音刚落,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三声嘹亮的鸦鸣。
三只漆黑如墨的山鸦不知从何处飞来,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月光下,齐声嘶鸣,仿佛在回应她的祈愿。
与此同时,苏晚棠的脑海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
【言灵之力激活,中级事件权限解锁:可影响他人短期仕途、财运、人际关系。】
溪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一轮残月。
远处山林深处,似乎还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咒骂和狼狈的脚步声,那是李捕头和他散掉的队伍逃离的方向。
夜色渐深,篝火边的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怀心事。
嬴昭靠着岩石,看似在闭目养神,但他的手指却在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他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望向那片漆黑的山林深处,眼神幽深,无人能懂。
片刻后,他悄然起身,如一缕融于暗夜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溪边的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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