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露水凝结在叶子上，顺着经络划至泥土地上。
大师兄姜宇和二师兄姜礼正坐在石凳上聊天，二人已经坐了许久了。
“时光真是快啊，仿佛昨日无忧还是个小丫头，头顶到我胸口处，其实已经成了个大姑娘了。”姜宇说道。
“是啊，一晃我们都大了。”
姜宇忽然笑了，“你还记不记得六七年前，正是无忧**岁的样子。你我出门，她却打赖也跟着要出去，闯了祸。”
姜礼眉眼清秀，偶然一笑叫人颇为晃神，“怎么不记得？本不想带她出去，可耐不住她又要撒娇又要哭的，最后心软领了出来。不过一溜神的事，闯祸了。”
“是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男孩的神态表情，想来那男孩也是忘不了无忧的了。”
姜宇姜礼均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虽说当初是姜无忧闯了祸，可时过经年，现在想想，却也好笑有趣的很——在姜宇姜礼不注意之时，她和个比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起了争执动起手来。
结果当然不出两个师兄的意料，姜无忧没吃半点亏。
而那男孩子竟也没挂彩，只不过被姜无忧扭了胳膊，想来也是被家里培养过武功的。
可那眼里的屈辱劲儿就别说了，或许也是个从小被夸赞天赋的，却输给了个小姑娘。
姜宇乐不可支，“当时候咱们好容易把那边快哄好了。无忧说什么来着……”，姜宇捏起嗓子，模仿着小姑娘的细声细气，“比我大一岁，还不如我高，武功也不如我……那小男孩啊，脸一下子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睛里要杀人似的。”
想起那场景，姜礼也忍俊不禁，“可不是嘛，无忧平日性情好，但真要想气人，那本事也是不得了了。”
“那是”，姜宇眼中满是自豪，“这样的姑娘，只有我们灵谷才养的出来。”
姜礼点点头，随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转过了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二人之间竟是静默了。
姜宇说道：“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就和师兄说。”
姜礼道：“没什么不痛快的。”
姜宇皱起眉头，“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昨日心里当然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没有，我一直都知道的。”
姜礼知道自己撒了谎。
他心中确实不是滋味。他明明知道无忧心里没有喜欢的人，对自己更是无意，只是真当答案从无忧口中说出后，他听到还是会难过。
姜宇叹了口气，“无忧还小，许是还没开这一窍儿。”
姜礼暗自苦笑，且不论女孩子懂事早些，就是自己在无忧这个年纪，便已经隐隐感到自己对无忧的不同了。
而师兄早就看出自己对无忧的心意，无忧自己却没半点感知。
也罢，不想这些了。
“师兄呢？在外面可曾遇到喜欢的姑娘了？”
姜宇摇摇头，“镖局来往的人虽多，却没有适龄的年轻女子。加之事务繁重，我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姜礼笑道：“这可不行，再年长几岁，好姑娘都被人家挑了去可怎么办？”
“好小子，倒敢来编排我了。”
“说什么呢？”师弟姜燃走了过来，“离着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话了。”
姜礼回着话，目光却看的是姜宇，“在说给你找嫂子的事呢。”
姜燃挺兴奋，“我有嫂子了?漂亮不漂亮?高不高?”
他伸出去扯姜宇的袖子，催促道：“大师兄，你说话呀。”
“说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嫂子在哪呢?”
姜燃一下子失望了，“还没人选呢？”
“没有。”
“那大师兄你可得抓紧了。”
姜宇面上有点挂不住，气道：“臭小子。”
姜燃问道：“无忧还没起来?”
姜礼摇摇头，“没出来呢。”
“当真是懒姑娘，连着两天睡懒觉。我现在就去叫她起床去。”说着姜礼就朝着后房跑去。
姜宇对着姜礼一笑，“小孩儿心性。”
此时太阳初升，暖意照人。
灵谷里安静得很，一片祥和。
“不好了，不好了。”没一会儿，姜燃就跑了回来。
姜宇姜礼都看向他，姜燃停下来，气音还因刚才急跑而喘不匀，“快去叫师父……无忧，无忧她跑了！”
二人异口同声，“跑了?”
姜燃掏出一张纸递过来，“只写了这个。”
姜礼接过那信，只见上面娟秀的字体正是姜无忧的笔迹，赫然写着：师父师兄，无忧已经长大，心中有念出门已久，现不告而别，勿怪。亦勿念。
房内。
师徒四人齐聚一屋，脸色都不大好看。
姜燃年纪最小，遇事也有些沉不住气，“姜无忧就这么留了一封信跑了！师兄们都有要事做，她叫我同她一起闯江湖也好，一个女孩就这么走了，还勿怪勿念！谁要念她？”
姜老头掀起了眼皮看姜燃，“你当闯江湖是过家家是吧，你那三脚猫功夫就算出去了是和无忧互相帮扶还是给她拉后腿啊?”
姜燃可没想到师父压根不站在自己这边，有点恼，嘟着嘴说：“还不是师父你昨天催无忧嫁人，否则，她也不会今天就不告而别了。”
而姜老头只是叹了口气，“她想出外去闯荡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纵我一直不提，她也会有走的这一天。若她是个男儿，以她的本事，我万不会拦，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日后的难处，定然是少不了了。”
姜礼站了起来，“师父说的不错，女孩儿闯江湖已是多有不便，再要惩凶除恶、帮扶弱小更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的凶险。无忧……我要去找她。”
姜宇无奈，手握成拳拍了桌子，“偌大江湖，你要到何处去找？要有一日知道她身在哪里，便是天涯海角我们也好去寻，如今你真要大海捞针？”
“师兄莫要再劝我，我也知大海捞针难如登天。可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任由她在外历经风雨，我却是做不到。”
“你……师父！”
姜老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年纪到了一定的岁数，才相信真是人各有命。对于心意已决的，劝什么倒都不如不劝的好。你们几个都年轻着，只记得，自己想做的事就去做，但只一点，日后再想起莫要后悔就是。”
另一边，姜无忧早已经出了灵谷。
她擅长轻功，自然在赶路上也胜于别人。又或许是第一次单独出门的缘故，即便赶了大半天的路，她也内里亢奋，竟然不觉得疲惫。
直至从灵谷到了县中，又从县里进了省城，她才找了间客栈休息。
所幸师父师兄宠她，尽管她在灵谷自然不必为吃穿用度发愁，但每年都会为她攒下银票做她未来的嫁妆，再加上多年攒下的生辰礼，竟也是笔不小的数额。
姜无忧拿了半数积蓄，能够自己一段时间只出不进的开销了。
“小二，开一间客房。”
“好嘞，姑娘一个人住?”
“一个人。”
“好嘞姑娘，二楼上去左手边第二间。”
“好，还想请问小哥，附近可有什么武馆？要最出名的。”
那小二搓搓手笑了，“姑娘要去武馆？听这意思可是要参加争先会？”
“争先会？”姜无忧小声自言自语，这三字她确实听过……
正是她那位在镖局谋生的大师兄给自己讲过的，是三年一度的比武大赛，有很精彩的擂台比试可看。
“姑娘是外地的吧？本地人可无人不知，这争先会是三年一次的，平时您想看还看不着呢。几个大武馆是轮流办这争先会的，而今年办的就是胜武堂。”
“胜武堂？我记住了，还要请问小哥，这争先会什么时候开始？”
姜无忧长得讨喜，又客气有理，店里小哥见这清秀妹子也极爱多说几句，“就在两天后的辰时开始，不过姑娘若真想看，还要早点去，不然好位置都被占走了。”
“多谢小哥告知。”
姜无忧回到了客房内。
上一次她是什么时候住的客房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几年前同师父师兄参加庙会的时候。
她从小在灵谷里长大，出门机会不多，少有的几次也基本都是逢年过节才出来见热闹。
而如今她自己一人，看人看物新奇有余，才没有女孩子孤身在外的担忧害怕，不禁更觉得师父师兄最爱挂在嘴边的“江湖险恶”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第二日晨起，姜无忧便在街上闲走。
不多时，看见一个男孩从家饭馆中被飞踢了出来。
姜无忧给吓了一跳，正要凑过前去看是否要紧，就见那男孩拍了拍衣袖裤脚极其利索地爬了起来。
“喂，你没事吧？”
那男孩穿着普通，面上倒是干净，他笑笑，“没事的。”
“他们……怎么把你给踢出来了？”
那男孩垂下眼睛，“我在这做工，家里有急用钱处，想多支些工钱，被店家老板当做骗子给赶了出来。”
姜无忧细眉挑起，很是打抱不平，“不愿支就罢了，怎么还打人呢？”边说着，姜无忧就要迈步进那饭馆里去。
那男孩忙把她拉住，“你要干嘛？别说这家，就是再找二十家，店主的反应也大概都是这样。我知道会被拒绝，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要为我出气不成？”
姜无忧感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心中还是颇为不平，说道：“就是要为你出气又如何？”
那男孩没松开拉着她的手，嘴一咧，说道：“好个有热心肠的姑娘，只是你出了气，我以后又怎么再好来这里做工？总之你看我也没事，全当做是自己摔了一跤就是。”
姜无忧半信半疑，“当真？”
那男孩原地随便做了两个动作，果然肢体协调，反问道：我可没骗你吧？“”
“没事就好，你……家中急用钱？”
男孩眼神灰了下去，“是，家中老人病了。”
姜无忧急了，“可是缺的医药钱？这是最不能省的。”
男孩苦笑，“是不能省，可却又从哪里来？偷不成？”
“需多少钱？”
男孩一惊，抬起头来，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喜色。
姜无忧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快说啊。”
“看大夫的钱大约不多，只叫个小郎中就是。只是后续捉药却要花钱，不多说，起码要个二三两银子。”
姜无忧心中琢磨，二三两银子她是有的，但对于自己也绝不是个小数目了。总归自己有手有脚，又有武功傍身，养活自己总不是什么难事。
“这钱我给你出了吧。”
孙奇心中一喜。
他早看这女孩穿着虽普通却干净，说话行事虽单纯却直白，丝毫不见怯意，料想就是个家底殷实，受父母宠爱的姑娘。
而显然对方的财力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更好些。
“当真？萍水相逢，我本不该……”边说着，孙奇就要跪下。
姜无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出了一身薄汗，到底是拦下了要下跪的孙奇。
“你莫跪……你有了钱还我便是，当下是老人家身体健康要紧。”
孙奇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是极感激的样子，附和道：“自然自然。我叫孙奇，家住城边，有了钱后自当还给恩公，恩公如有用的……”
姜无忧实在对这场景不会应对，有些窘迫，“别叫我恩公，咱们大概年龄相仿，直呼姓名就是，姜无忧。”
孙奇露出个感激的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那我现在同你回家？”
“姑娘大恩，只是家里贫陋，又偏远，走过去约要一个多时辰。”
姜无忧轻轻皱起眉，按她赶路的速度，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当然用不了那么久，只不过身边有着孙奇，自然也只能如此了。
“不妨事，我同你回去，帮把你奶奶送到医馆路上也能出些力。”
孙奇看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多话，只是连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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