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厮杀声愈发清晰,仿佛就在一墙之隔。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以及妇女儿童惊恐的哭喊,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留守的两名年轻兵士面色惨白,汗水浸透了内衫,却依旧死死守住院门,目光死死盯着街道拐角,那里随时可能冲出凶神恶煞的蜀军。
黄寗栩强迫自己站起来,透过窗棂缝隙紧张地观察。她看到远处有零星的吴军士兵且战且退,试图组织起脆弱的防线,掩护百姓向城内更深处的巷子撤退。也有凶悍的蜀军小队冲破阻碍,开始踹开民宅,烧杀抢掠。人性的善与恶,在血与火中被放大到极致。
然而,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院外,而是源自内部这看似坚固的囚笼。
就在街面上的战斗陷入胶着、喊杀声最鼎沸之际,一个黑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利用墙角的阴影和声响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落入院中!动作干净利落,显是训练有素。
来人穿着一身沾满血污和烟尘的吴军低级军官服饰,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阴鸷和焦躁的眼睛。他手中反握着一把短刃,刃口还滴着新鲜的血液,显然是刚经历过厮杀。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落地后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直扑鱼榷所住的西厢房!
鱼榷早已被外面的动静吓得魂不附体,听到破窗(或破门)声,更是惊叫一声缩到墙角,浑身抖如筛糠。
但那蒙面军官并未立刻动手杀人,而是逼近鱼榷,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充满威胁:“鱼嬷嬷!马良将军有令!夷道城已不可守,让我即刻带你从密道出城!快走!迟则生变!”
鱼榷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大的惊恐,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然而,在那惊恐深处,一丝极其狡诈狠厉的光芒骤然闪过。
她猛地扯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发出凄厉至极、足以穿透院墙的尖叫:“有刺客!救命!救命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不仅让院门两名兵士大惊失色,奋力撞击院门,也让躲在正屋门后、一直密切关注院中动静的黄寗栩,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般豁然开朗!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这个吴军军官,就是鱼榷在城内最高级别的内应!正是他,利用身份之便,向马良提供了夷道城精锐尽出、防卫空虚,甚至很可能就是他,里应外合,撰开了城门!
他腰间在翻墙时短暂闪露出刻有“潘”字的通行令牌!是了,潘璋部与陆逊、孙珩素来不睦,其部下做出这等通敌之事,虽令人发指,却也意料之中!
此刻,这内应前来,或许是马良还想保住鱼榷这枚暗桩,又或许是眼看城内抵抗未完全平息,形势仍有反复,欲杀她灭口,永绝后患!而鱼榷,这个狡猾至极的女人,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将同伴当成了垫脚石和替死鬼!她要借吴军之手除掉这个知道她太多秘密的同伙,从而将自己洗白,继续隐藏下去!
就在那蒙面军官被鱼榷突如其来的背叛惊得愣怔一刹那,黄寗栩猛地推开房门,对着刚刚撞开院门冲进来的两名兵士,清晰而迅速地指向那军官,厉声道:“抓住他!他是内奸!潘璋的部下!马良破城,就是他做的手脚!”
身份被彻底揭穿,那蒙面军官眼中瞬间涌上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暴戾!他舍弃了还在尖叫的鱼榷,如同受伤的野兽,挥动滴血的短刃,以同归于尽的气势,凶悍无比地扑向刚刚开口揭露他的黄寗栩!刀风凌厉,直取她的咽喉!他要拉这个毁了他生路的女人一起下地狱!
“臭丫头!我宰了你!”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锥,瞬间刺穿黄寗栩的四肢百骸。那锋刃的寒光在她瞳孔中急剧放大,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袖中的银簪滑入手心,但在这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差距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眼看刀锋即将吻上她纤细的脖颈!
千钧一发!
“咻——!”
一支通体黝黑、尾羽染血的狼牙箭,仿佛撕裂虚空而来,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得不可思议,如同长了眼睛般,瞬间射穿了那蒙面军官持刀的手腕!
“呃啊——!”凄厉的惨嚎盖过了鱼榷的尖叫。军官手腕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后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下一秒,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以雷霆万钧之力轰然彻底撞开!木屑纷飞中,一道挺拔、伟岸、浑身笼罩在浓烈血火与杀气中的身影,如同劈开黑暗的战神,踏着满地的狼藉与血腥,迈入院中!
是孙珩!
他依旧身着那身玄色铁甲,但此刻甲胄之上已是遍布刀剑划痕与喷溅状的暗红血迹,脸上沾着烟尘与疲惫,甚至下颌还添了一道浅浅的新伤。然而,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锐利、冰冷!如同两把出鞘的绝世神兵,扫视之间,整个院落的空气都为之凝固!他手中握着一张巨大的铁弓,弓弦犹自嗡嗡震颤,显示着方才那一箭是何等骇人的力道。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地上捂着手腕惨嚎打滚的蒙面军官身上,如同看着一只蝼蚁。随即,那冰冷的目光转向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黄寗栩身上,在她手中那根微不足道的银簪上停留了一瞬。最后,那蕴含着滔天怒意和彻骨寒意的视线,如同冰封的枷锁,牢牢钉在了缩在墙角、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却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的鱼榷脸上。
“本将的马蹄还未踏稳城门,”孙珩开口了,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杀人灭口,清理门户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军官,靴底踩在碎木和血泊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潘璋的人?”他弯腰,扯下对方腰牌,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好,很好。看来夷道城这场火,烧得还不够旺,还有魑魅魍魉未曾显形。”
他身后,韩迟、尉迟枫以及一众如狼似虎、浑身煞气的亲兵迅速涌入院落,立刻控制了场面,将那名受伤的军官像拖死狗一样捆缚起来。
孙珩这才转过身,走到黄寗栩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测,在她微微凌乱的发髻、单薄的衣衫和那双经历了生死一线却依旧努力维持沉静的眼眸上细细扫过。
“可有受伤?”他问,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但那双锐利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悄然改变了。
黄寗栩能感觉到自己心脏仍在狂跳,她轻轻摇了摇头,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却依旧清晰:“谢将军救命之恩。”
孙珩没有再多言,只是极轻微地颔首。他转向韩迟,声音恢复了一军主帅的冷酷与决断:“韩迟,即刻带人肃清城内所有残敌,安抚百姓,统计伤亡。尉迟枫,将这个叛徒押入死牢,加派三倍人手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本将要亲自撬开他的嘴!”他的目光再次冷冷扫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鱼榷,“至于这里……增派一队精锐看守。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也不准放进来!”
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鱼榷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阵带着血腥气的冷风。他需要立刻去稳定城池,处理战后更繁杂的军务,这场内奸引发的风波,只是这场战役胜利后的一个插曲,却也是必须彻底清除的毒瘤。
鱼榷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冷汗已浸透她的后背。孙珩没有立刻处置她,这比直接的刑罚更让她恐惧。这意味着她还有“价值”,要么是作为钓出更大鱼的诱饵,要么是需要从她嘴里榨取更多情报。
而她也清楚,自己必须在接下来的审讯风暴中,想办法将自己彻底摘出去,哪怕要编织更精巧的谎言,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黄寗栩站在原地,看着孙珩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如同失去魂魄的鱼榷,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夷道城的惊天危机,因孙珩的及时回援而暂时解除。但她个人的命运之舟,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被卷入了更加幽深、更加凶险的漩涡。孙珩离去前那一眼,似乎与以往纯粹的审视和怀疑有所不同,那里面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极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然而,在这乱世,上位者一丝微妙的善意,便可能成为救命的稻草。她握紧了掌心那枚已被汗水浸湿的银簪,指尖冰凉。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她活过了这个血与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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