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在墨色的江面上颠簸了一夜，天明时分，终于在一条荒芜的支流岸边搁浅。艄公哑着嗓子催促众人下船，只留下一句“顺着这条野径往东，遇岔路走左边，切记莫要耽搁”，便撑着船篙，迅速消失在浓重的水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踏足岸上，一股比江陵更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举目四望，尽是经年战火肆虐后的疮痍。焦黑的田埂、坍塌的茅舍、被洗劫一空的村落遗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气味。偶尔可见倒毙路旁的尸骸，衣衫褴褛，面目模糊，成了寒鸦的盛宴。
黄寗栩默默拉高了斗篷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目光从那些惨状上一掠而过，并无停留。她紧了紧怀中的小手炉，那一点微末的热度，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在。乱世如洪流，人命如草芥，她见得多了，心肠早已硬了几分。悲悯是奢侈的，她自顾不暇，只求能全须全尾地走到江东，活下去，其他的，与她何干？
鱼榷脸上带着悲悯的神色，连连念佛，却手脚利落地指挥着刘申刘酉检查行李，又拿出干粮分给大家。“女公子，委屈您了，咱们得快些赶路，找到吴军的人就安全了。”她语气慈和，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刘申在前开路，手握刀柄，眼神如鹰隼。刘酉断后，同样不敢有丝毫松懈。绒绒和燕燕一左一右搀扶着黄寗栩，脸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不堪的野径上。
鱼榷对这条路似乎颇为熟悉，几次在看似无路的灌木丛前稍作辨认，便能找到继续前行的方向。途中经过一个几乎被烧成白地的破落村子时，她借口寻找干净水源，独自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袖口似乎沾了些不一样的泥土痕迹。黄寗栩瞥见了，却懒得多问。这世道，谁没点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晌午过后，天气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随时要落下雪来。一行人躲进一处半塌的山神庙里暂歇，啃着硬邦邦的冷饼子。
突然，庙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粗野的呼喝叫骂！
刘申脸色骤变，猛地扑到破窗边向外一望，低喝道：“不好！是溃兵！看装束像是蜀军制式，有十几骑，正朝这边来！”
众人瞬间色变。荆州大营的旧部残兵，此刻正是最恨东吴、最无法无天的时候！
“快！躲到神像后面去！”鱼榷疾声道，声音带着颤抖，一把将黄寗栩推向那布满蛛网的泥塑神像之后。绒绒与燕燕赶紧挤过去，用身体护住她。
几乎就在同时，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七八个形容狼狈却满身煞气的军汉冲了进来。他们衣甲染血，眼神凶狠如饿狼，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
“嘿！真他娘的有肥羊！”为首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看到庙内的刘申刘酉和地上的行李，眼中顿时冒出贪婪的光，“格老子的！关云长死了，荆州丢了，老子们正愁没脸没钱回益州！识相的，把钱财女人留下，饶你们狗命！”
刘申刘酉毫不犹豫，“锵”地拔刀出鞘，护在神像前，厉声道：“放肆！休得惊扰主家女眷！”
“哟呵？还有硬茬子？”虬髯大汉狞笑一声，“兄弟们，剁了他们！钱财女人都是咱们的！”
话音未落，这群溃兵便嚎叫着扑了上来。刀光闪烁，瞬间在这破败的小庙里激烈碰撞起来。刘申刘酉武艺不俗，奋起力战，刀法狠辣，顷刻间便砍翻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溃兵。
但对方人数众多，且都是战场老兵，凶悍异常。很快，刘申刘酉便陷入包围，左支右绌，自顾不暇。一个溃兵趁机绕过战团，yin笑着朝神像后摸来。
“女公子！”鱼榷尖叫一声，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香灰，朝那溃兵脸上撒去，随即不顾一切地朝庙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啊！官兵来了！”
那溃兵被香灰迷了眼，惨叫怒骂。而鱼榷的喊声果然吸引了部分溃兵的注意。
“妈的！还有个跑了的！追！别让她招来吴兵！”虬髯大汉吼道，立刻有三人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庙内压力稍减，但刘申刘酉依旧以少敌多，身上已挂了伤。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令人心惊肉跳。
黄寗栩蜷缩在冰冷的神像后，紧紧捂着嘴，防止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害怕无用，哭求亦是无用。她死死咬住下唇，透过神像的裂隙，死死盯着外面的厮杀，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一丝可能生机。她的手悄悄摸向发间，那里藏着一根磨尖了的银簪——这是她最后的手段，虽然微弱得可笑。
绒绒和燕燕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却也不敢哭出声，只死死挨着她。
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刘酉似乎腿上中了一刀，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黄寗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庙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迅疾而整齐的马蹄声！如沉雷滚地，带着一股凛然的杀伐之气，正迅速朝这边逼近！
紧接着，一声清越冷冽的断喝，穿透了喧嚣，清晰传来：
“前方何事喧哗？夷道城巡防在此，溃兵速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