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门之期转眼即至。
这三天，秦知颂似乎颇为忙碌，时常外出，即便在府中，也多半待在书房或演武场，与白溪涧井水不犯河水。
白溪涧乐得清静，将自己所居的“听竹苑”里里外外摸索熟悉，将陪嫁来的心腹丫鬟安插在紧要位置，初步将这小院打理得有了几分自己掌控的模样。
比起那个令人窒息的白家，这个虽然陌生、甚至暗藏危机的国公府，至少这一方小天地是归她自己做主的。
回门的规矩避无可避。新妇归宁，不仅关乎她个人的脸面，更关乎国公府的体面，尤其她嫁的还是一位如此瞩目的公子。
必须显得受重视，受夫婿爱戴，礼物更要丰厚，才能堵住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她、如今更等着看笑话的悠悠众口。
世子妃丁南珠果然大方，早早从公中账上划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过来，让她置办回礼，还特意吩咐：“务必挑些体面的，莫要让人小瞧了咱们国公府，也让你娘家放心。”
白溪涧恭顺应下，心里却另有一本账。白家那般对她，吸她生母的血，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如今还想借她的势享尽富贵？简直是痴心妄想。
肉包子打狗的事，她绝不干。
她面上吩咐下人按最高规格准备，私下却将银钱扣下一半，只用了另一半预算，精心挑选了些看着光鲜、实则未必多值钱的绸缎、补药和寻常礼器，足够撑起场面，却又不会让白家占太多实质便宜。
临出发前，秦知颂来到她房中。他今日换了一身靛蓝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他看了眼准备好的礼单，没说什么，只转头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小厮捧来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支品相极好的老山参，还有一对成色不错的白玉如意。
“添上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白溪涧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合乎礼节的事情。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不是给白家的，这是做给外人看的，是维持他秦四公子和国公府体面的必要投资。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谢夫君。”
“不必。”他淡淡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马车一路行向白家所在的城西。车厢内一片沉寂，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秦知颂闭目养神，白溪涧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互不打扰，客气得如同同车的陌生人。
白溪涧对此十分满意。若能一直如此相敬如“冰”，互不干涉，于她而言，已是这段仓促婚姻最好的结局。
马车在白家那略显逼仄的门前停下。白家早已中门大开，白父白母并几位族中长辈，皆穿戴整齐，满脸堆笑地等在门口，见到国公府那气派的马车和扈从，脸上的笑容又热切了三分。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秦知颂下车，拱手行礼，姿态优雅，礼节周全，虽无多少亲近之意，却也挑不出错处。
白溪涧跟在他身后，微微屈膝：“父亲，母亲。”
“哎呦，贤婿快请进，快请进！”白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将人往里让。白母则一把拉住白溪涧的手，上下打量着，嘴上说着“女儿辛苦了”、“看着气色真好”，眼神却不停往她身后那抬抬的礼物上瞟。
进入正厅，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水点心。
白父搓着手，竭力找着话题与秦知颂寒暄，问的多是国公爷安好、世子安好，言语间满是巴结。秦知颂客套而简短地应答着，既不冷场，也不深谈。
白母则拉着白溪涧，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急切：“溪涧啊，在国公府可好？姑爷待你如何？公婆妯娌可好处？有没有……咳咳，有没有给你些体己铺子或是田庄打理？”她最关心的，始终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若在往日做女儿时，白溪涧或许还会勉强自己戴上温顺柔弱的面具，虚与委蛇一番。但如今，她已嫁入国公府，虽根基未稳，身份却已不同。更重要的是，她对着这些从未给过她真正温情、只知索取的所谓家人，连最后一点伪装的耐心都耗尽了。
她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平淡无波：“劳母亲挂心，一切都好。国公府规矩大，这些自有长辈和管事们操心，还轮不到我。”
白母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敢当着秦知颂的面发作，只得干笑两声：“哦哦，好就好，好就好……”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尴尬。
白溪涧只是端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白父那些明显带着打探和求助意味的旁敲侧击，一律以“不清楚”、“不懂”、“世子妃掌家”等话轻轻挡回，脸上不见丝毫新妇归宁应有的羞涩喜悦或对娘家的依恋不舍。
秦知颂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想起婚前查知的关于白家如何对待这个庶女的信息，又看她此刻毫不掩饰的疏离冷淡，心下顿时了然。她在这家里，怕是没什么温情回忆可言。
他今日肯来，并且添上那份厚礼，本就是存了为她撑腰的意思，免得她因出身被轻看。如今看来，她自己似乎也并不需要这份“温情”。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于是，他更懒得与白家众人周旋，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一顿食不知味的归宁宴后，秦知颂便起身告辞，语气不容置喙：“府中尚有事务，不便久留，岳父岳母见谅。”
白父白母虽想多留，好多攀谈些好处，却也不敢强留国公府的公子，只得连连称是，一路将二人送至大门外。
马车驶离白家，将那座令人压抑的宅子远远抛在身后。
车厢内依旧沉默，但白溪涧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稍稍松弛了一些。
秦知颂的目光掠过她瞬间柔和了些许的侧脸，忽然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告知：
“往后，若无必要，不必常回。”
白溪涧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他看穿了她的不喜，并且……默许甚至支持她与白家保持距离。
“是。”她低声应道，目光转向窗外。
马车朝着巍峨的国公府驶去。那里或许龙潭虎穴，但至少，不再是白家那样令人绝望的泥沼。而她刚刚似乎得到了一点微小的、关于自主权的承诺。
虽然来自一个心思难测的夫君，但于她而言，已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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