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以熙不知道自己后来的几天是怎么过的。那份拌饭落在许年的桌上，这次他只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笑脸。星期四想做春饼，擦黄瓜丝时却忽然看到那包搁在厨房操作台上的汤达人。
在那伤口第五次被重复伤害的前一秒棠以熙止住思绪，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包泡面。而后棠女士的声音在客厅响起：“以熙，政治出了！”
总成绩在出在周日，棠以熙沉默着看着迷你打印机一点点吐出狭长的纸张，像一寸寸吐出他的魂魄。图钉只剩下一颗，扎在长条纸的中间，松开手时垂下的右端刚好遮住年级排名的后两位，只剩下个模糊不清的“1”。棠以熙看了半晌，倏然笑出声。
他低下头，面深深埋进掌心，弓起的脊背笑的颤抖。棠女士今日加班，家里静的只能听见他的笑。
尾音湮没在静夜里。棠以熙闭着眼默了半晌，低低出声，不知说给谁听。
“……考的真他妈烂。”
他拿起一颗巧克力就往嘴里填，看着那个明晃晃的“1”像在看世上最真切的谎言。目光游离一寸，一张一张长条织就的网的左侧是他的菜谱，右侧是泡面外包装上剪下的三字Logo。棠以熙看了黄底黑字的商标两秒，喉头忽然灼烧般迸发出一阵剧痛。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过敏反应这样强烈，太阳穴血管突跳的频率像学校楼梯间年久失修的灯。
他梗着脖子想咽下去，像在咽一片锈迹斑斑的刀片。他又想起许年——此人昨天刚告诉他图书馆出了密接，好声好气地劝他像他和江满一样这段时间先不要去了。
巧克力咽下去，划破他的喉管，棠以熙感到一阵惊天的痛，喉肿胀到难发一言。很久很久，他低下头。
许年。
管他叫哥的许年。说他是朋友的许年。把热豆浆往宁择成身上泼的许年。
入学考、月考和期中考都是断层年级第一的许年。
吃他巧克力的许年。
许年。棠以熙的唇无声翕动，念他名姓时咽喉疼痛更甚，像盐水浇上伤口——这算消毒吗？
多余。合上一字未动的日记本，棠以熙脱了外衣，翻身把自己裹进羽绒被。
上晚自习、做饭、打电话，都是多余。
棠女士主动提出捎没人送的初一小孩最多余。
初二的家长会开在期中考下一个周的周五，棠以熙的政治退步太大，被政治老师耳提面命守在学校，等她开完家长会再给他分析卷子。棠以熙一个人蹲在教室外面写作业，房间里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以上是成绩进步较大的同学……”
政治老师在十分钟后推开教室后门，拿着期中考试的解析走到他身边。棠以熙后知后觉站起身，翻开卷子时一条条展平褶皱的动作像在展平他的自尊。老师的红笔落在试卷题干，身上打印室的油墨气叫他无端想起许年身上的洗衣服味：“注意分辨设问类型，这个之前上课说过的……”
老师一道道题捋过，终于在最后一个题点了点：“……中考答初一的题肯定能给你分，但期中考不行。”
棠以熙低下头，去看自己划过提干后在问句后用铅笔落下的那行“梦想的意义”，扯着唇笑了笑：“……好。”
老师把笔塞回他手里，拍了拍他肩头便语重心长开口：“别灰心，以熙，老师看好你。”
棠以熙低低应了句“谢谢”，低下头去看那张卷子，恍惚间想到，自己同许年一般大时政治一直是考满分的。
他不知道对着那张红笔的圈点勾画占了大半的原卷站了多久，直到母亲的香水气将他包围。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棠女士神色复杂，到底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走吧。”
棠以熙没说话，低头默默把手里的卷子装进书包。身侧家长同班主任有说有笑：“初一挂光荣榜了，初二时候什么时候弄一个？”“还不一定呢哈，初一是觉得孩子们需要鼓励……”
棠女士安静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他：“小年期中考的怎么样？”
棠以熙面无表情地拉上拉链，把书包扯到自己背上：“很好。”
棠女士犹豫了片刻，再度开口：“……初一的光荣榜在几层？”
棠以熙动作微顿。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背上书包，沉默着带着母亲一层层走上楼梯。
这条路去挂光荣榜的地方要远些，学校星期五没有晚自习，三楼四楼的灯光黑成一片。棠以熙手里拿着手电筒，带着母亲走到光荣榜前，手腕微扬时光线便飞出。
强光照亮男孩的面，照片上的许年似乎因为被人查看而显露几分无措。棠女士看了半天，意味不明地吐出三个字：“……小年啊。”
棠以熙依旧缄默不言，棠女士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声音轻而缓：“我记得你跟他一样大的时候，也是年级第一。”
棠以熙没应，直至棠女士即将再次开口时才倏然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妈。”
他闭了闭眼，别开目光，声音很低：“……别说了。”
第一次跟母亲关系恶化就是因为成绩。
第二次，似乎要跟许年关系恶化，也是因为成绩。
如今，与棠女士的关系似乎要再次坠入深渊，还是因为成绩。
棠以熙兀自笑出声来，抬眼去看母亲时眸光浅淡：“……我笨。”
他很快别开目光，不愿去看母亲眼中或怜惜或不安的神情。安静很久，他很低地请求：“妈，我尽力了。”
“尽力？”棠女士秀美的眉都蹙起，“初二的知识就这么难，难到你尽力也学不会？”
棠以熙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
“你到底在想什么？棠以熙，初一期末开始……”
“我笨！”棠以熙猛然低头去看棠女士，眼底染上一抹绯色，“我笨！行了吧！我笨！”
他喘着粗气低头去看棠女士，四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眼前的母亲在视野中一次次扭曲变色。棠以熙看着母亲，难得从她的眼中看到点儿无措——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
棠以熙看向地面，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低下去：“……对不起，妈。”
别开眼，他不去看棠女士：“我会……更努力一点的。”
一点，是多少？
棠以熙也不知道，他依旧每天刷着数学题物理题，依旧每天寻到闲暇就背诵，依旧是班上最勤奋的学生。
——可是怎么办？
棠以熙低下头，铅笔笔尖划过几何图形的延长线，低下头去摩挲。
……还是不会做。
棠以熙闭了闭眼，抬手，灌了一口冷透的甜豆浆。
要是许年是把这样的豆浆浇到人课桌上，可真是没有一点杀伤力。
棠以熙扯扯唇，很轻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圆珠笔笔划过日记本加厚内页。
“怎么笨成这样，棠以熙。”
他如是写。
谁懂使劲学也学不会的救赎感[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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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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