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后的第二天棠以熙还是一如既往去图书馆,顺着扶梯上楼时江满已然给他和许年留好了座位。他身边的人抬脚走过去,还是先把手里的豆浆塞进江满手中,眉眼间盈着浅淡的笑:“你怎么来这么早?”
棠以熙一如既往没说话,冲江满颔首后便坐下。许年坐到他身侧,低下头去写作业,清瘦修长的手握着铅笔画辅助线。棠以熙看了两秒便不愿意再看,转回去看语文题,文言文的字句映在他眼底。第一题是解词题,棠以熙对着那句“意与日去”里点了点的“意”字下了半天神,后知后觉意识到大概在勾连初一知识。他又往后做了三个题才觉出点不安,盯着自己写下的“意志”两个字半晌,转过头去看许年:“……许年。”
那只比着尺子描摹线条的手顿住,许年抬起头看他,眸色依旧纯净。棠以熙觉得嗓莫名有些发涩,灌了口豆浆才出声:“……你带语文书了吗?我们题有初一的重点字解释……”
许年应了一声,转过身去翻找自己靠放在椅背上的书包,半天才把自己规规矩矩包着书皮的语文书递过去。棠以熙接过,比看着目录找《诫子书》,目光一存存摹过文章篇目,捋过《诫子书》又鬼使神差继续向下,终于在抵到最下一行时顿住。
——《陋室铭》没被改到初一上册。
说不清什么感觉,棠以熙只觉得咽喉痛的像连吃了一板巧克力。他没说话,默着低下头去翻书,比着页码一页页翻过去,终于在单页的课文前滞了动作。
是意志。
棠以熙低头对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才恍然惊觉,合了书递回去,低下头继续做题。
自己居然还记得初一学过的东西啊。棠以熙这样想,不知如何给心脏泛起的那点窒痛定性。
是妒忌吗。
是不甘吗。
是自卑吗。
大脑混乱成一团浆糊,棠以熙什么都想不下去,半晌才觉得自己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好笑。
做不下去了。他把中性笔的笔尖按回去,搁到一边,站起身时椅在图书馆的地面拖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响。棠以熙低着头,没去看许年或江满:“……我下去买瓶喝的。”
许年的目光没移开,他能感觉到。大脑太混乱,他没心情去关注许年的神情。没再解释,棠以熙转过身离开。
他坐着扶梯往下去,有冷风卷到他面上时,许年依旧看着扶梯口没转头。
“……年哥。”
许年没说话,又看了那扶梯口半天,慢慢转回目光:“……他最近,好怪。”
江满安静了半天,试探着:“……你俩吵架了?”
许年蹙着眉认真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惹着棠以熙了,抬头望向桌子对面的江满的神情都真挚:“没有。”
“……得。”江满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低下头把词汇应用的最后一个词填上,想了半天倏然意识到什么,“……靠,年哥你是不是跟他提成绩什么的了?”
许年愣了愣,神色茫然:“……没,出成绩之后他没问我就没说。”
江满诡异地安静了两秒,缓缓抬眼看他:“……棠哥是不是经常要来四楼给他上司送作业来着?”
许年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半天才后知后觉隐约反应过来点什么:“……光荣榜正对着楼梯口……?”
“……棠哥期中貌似考的很差。”
许年低下头,不说话了。
许年在除却学习的领域总带着点迟钝,经江满一提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棠以熙这些日子里重新凝下去的眉眼。很久很久,他低声开口:“……他们班的人,又说他了吗?”
江满摇了摇头:“……我没听说。”
而后他们的对话陷入沉寂。许年低头默了很久,少见的,觉出几分手足无措。
而后他闻到隐约的香水气。许年埋下头,声音低低的:“……做题吧。”
十一月底的冷空气镇的天空都萧索,棠以熙却又点了杯满冰的柠檬茶。黄绿的奶茶杯盈着冰块反的光,和许年给的那个规规矩矩的保温杯放在一起,倒有些叫人发笑。
许年抬头看了半刻,到底什么都没说。
而后他们的日子依旧如此缄默无声地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流过,像一条几近干涩的溪。
被棠女士鞭策过的棠以熙却更觉得疲惫,星期日时终于写完作业,对着辅导资料看了半晌,烦躁却在一瞬间打散思绪,他趴到桌上侧过头去看许年,半天才意识到这人也在做数学题。
身子稍稍支撑起几分,棠以熙微微倾过去。
全等。
心脏一点一点沉进胸腔的最深处,棠以熙忽然觉得好笑。许年的笔尖快速划过,作出一条精巧到难以想到的辅助线,笔尖摩挲过纸面,画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全等符号。
……许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图书馆学后面的知识的?
许年怎么连没学的全等都用的这么熟练?
……许年你学这么多做什么?
棠以熙第一次觉得许年如此面目可憎,向来乖巧低垂的眉眼此时此刻都成了挑衅。他噌地站起来,低下头去收拾东西:“……我妈叫我剪头发,先走了。”
许年描摹线条的动作都一停,愣愣抬起头看他,半天才吐出一个单音节:“……啊?”
棠以熙没心思解释,把书本胡乱装进书包,书包背带挂到肩上,他伸手拿了那杯几乎要把他理智一并冰封的柠檬茶,没去拿保温杯盛着的豆浆。许年的面依旧是迷茫的,他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却什么都没说。
走出图书馆时他还是迷茫的,冷风一吹才觉得大脑清醒了些许。低下头去看手机,很久很久才想到自己方才胡诌的理由——剪头发。
棠女士确实要他剪头发。
棠女士确实要他剪去过长的头发,收了心思好好学习。
棠以熙低头,看了半晌散乱铺着落叶的地面,很轻地弯唇笑了笑。
……嗯,也行。
棠以熙低下头,狠狠吮了一口柠檬茶。
失去不算朋友的朋友,好歹要让妈妈高兴点。
图书馆不远处是商场,商场后的小街里有家理发店。棠以熙看着理发师伸手去撩他的湿发,金属剪子在他手里泛着银光,理发师笑意吟吟搭话:“留了这么久,怎么想剪了?”
棠以熙默了默,只觉得喉头发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哑:“老师不让留。”
理发师含笑应了一声,大概见过太多这样为了上学被迫舍弃发型的学生,笑意盈盈地:“没事,咱长的好看,剪短了也不丑。”
棠以熙感到自己的唇角僵硬地弯了弯,没去应。
他又想到许年的发,不长不短,温顺服帖的,与他本人相像。
……不。棠以熙又倏然想起那日许年往宁择成桌子上泼豆浆的英姿。许年没有看上去温吞。
心脏颤巍巍吐出点酸水,棠以熙只觉得悸得发痛。
许年,真是个好学生啊。
真是,好到叫人挑不出错处。
好到他升起的那点怨怼妒忌都更显他卑鄙。
棠以熙很轻很轻地笑出一声,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柠檬茶。
多冰的柠檬茶激得他一颤。棠以熙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杯曾经被递到唇畔的茶。
冰柠檬茶,会比巧克力提神吗?
走出理发店时是图书馆闭馆的时间,棠以熙掏出手机就是棠清女士的未接来电,拨回去,他隐约能听见车里的音乐声:“你跟小年出来了吗?”
棠以熙安静了片刻,回她:“我在银座,刚剪完头发。”
默了默,他补了一句:“……你先接上许年吧,一会儿来接我。”
天边汇起朵云,阴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带来一场连绵的雨。
棠以熙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书包侧边还插着许年那日给他的伞。
于是水珠顺着伞面落下,滴滴答答,结成棠以熙十三岁步入初中校园起,经年不息的雨。
棠以熙,以后的雨会带着豆浆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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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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