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以熙少有如此温声细语跟人说话的时候——如果这句安慰能算作软话的话。许年比刚才愣的更久了些，慢慢别开眼：“……我没有担心。”
“许老师，你知道你整个人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吗。”
……这倒确实不知道。许年低下头，决定不再回他的话。或许是因为他情绪不高，棠以熙今天的话倒难得多了些：“我从小到大，每次考的不好，害怕的就是怕我妈说我。”
许年顿了顿，抬起头去看他。棠以熙与他视线相接，琥珀色的眸弯起几分，分明在笑：“我妈工作忙，没太有时间管我。我考的不好的时候她骂我，也骂她自己。”
棠以熙垂下眼，声音轻轻：“说她太忙没空给我辅导作业，说她没办法给我请家教补习……”
话至如此，棠以熙略略一顿，再度垂眼看他，眸底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嗯，现在有家教了。”
似乎轻轻叹了一声，他眨了眨眼，微翘的睫毛像风中颤动的翎羽：“我妈总在愧疚，愧疚她没给我完整的家庭，愧疚她没给我更好的生活。”
许年默了默，想起许久之前父母关于买跑步机的商议。
他似乎一直是个早熟的寡言孩子，似乎一直都太善于自理，也因此，似乎总是缺了些情绪。
不论是面对友人师长，还是父母亲人。
他安静地思索着，棠以熙继续说下去：“也跟我吵，因为……”他声音低下去，叫人听不清什么意味：“……你知道，我初一成绩还挺好的。”
许年有些说不清什么感觉，安静了很久，笨嘴拙舌地开口：“……没关系，你现在在补了。”
这句笨拙的安慰却生了效，棠以熙低下头看他，很轻地笑出声来：“……成你安慰我了。”
许年不知道怎么回，伸手紧了紧书包带。棠以熙却忽然伸出手，揽过他肩头。倏然被那人的体温笼罩，许年下意识抬起头去看他，棠以熙却拍拍他肩头，声音都因距离的拉近而更轻了些：“我忘了是不是初一学的，不过政治好像有个题，是如何面对挫折。……许老师，学以致用啊。”
许年有些恍神，却下意识弯了弯眉眼。棠以熙低下头看他，眉眼笑意更浓：“许老师？”
许年没应，棠以熙似乎也没指望他应。他们走过抽出绿芽的树，棠以熙又开了口：“……我跟我妈也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他低下头去看许年，似乎有些怅然：“……我妈估计心里也觉得，我要是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许年心神微动，不愿再缄默下去：“阿姨不会的……”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抬头：“哥做饭很好吃。”
似乎没想到他憋出这么一句，棠以熙愣了半天，低低笑出声：“噗……”
“真的！”许年声音都大了几分，“而且哥会照顾人，也耐心，脾气也好……”
棠以熙不自觉放下揽着他肩的手，有些好笑：“……说的是我吗许年。”
“是你。”许年抬着头看他，他们渐渐走近许年父母的停车点，“……哥妄自菲薄。”
这会轮到棠以熙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默了半天，扯唇笑了笑：“……现在心情好了吧。”
许年满眼的坚毅都凝滞了片刻，慢慢别开眼：“……多余安慰你。”
他们走近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车，棠以熙一如既往拉开车门，他们坐进车里。
父母依旧含着笑与他们打招呼，棠以熙依旧含着笑应了两句便把攥了一路的书摊到腿上开始背题，窗外的风景还是随着车行急速掠过。
许年却无端想，棠以熙的手，比他们刚认识的九月暖和多了。
回到家时临近九点，棠以熙发来报平安消息后总要给他打来视频再学一个小时，美其名曰“拿着手机总忍不住看”。许年疑心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到底没反对。
许年接起视频通话时正在整理期中考的答题卡，一张一张折好，和原卷一起收进文件夹。猫比他更着急见到棠以熙，他接起电话的下一刻便笨拙地爬到他床上往他腿上跳。许年含着笑把猫抱进怀里，棠以熙在电话那边笑：“棠以熙金榜题名同学很想见我啊。”
许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低下头哑然失笑：“……还记着呢。”
“寓意美好，值得铭记。”棠以熙应了一句，低下头去做题。他们如此共享了十几分钟的静谧，直到许年后知后觉抬眼问他：“哥，你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没退步。”棠以熙写字的动作没停顿，“好歹我妈这次表情好看点了。”
许年低下头去做题，回他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挺好的。”
而后便没了后文。棠以熙默了半天，再开口时已经改了话题：“学校后面，种着几棵海棠。”
许年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去看他。棠以熙依旧伏案做题，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略长的发却落下来堪堪遮掩几分他神情，发丝在纸面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说：“开花的时候还挺大一片的。江满不是喜欢各种花吗，到时候可以跟她说一声。”
许年安静了半天，只觉得不该继续进行这个话题：“……江满小学在这里读的，应该知道。”
棠以熙轻轻笑了笑，终于停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他：“这两天身上香水味淡点了吗？我妈最近应该是开窗通风开的勤了，家里味小了点。”
许年思索了片刻，诚实道：“我一直没觉得味道很大。”
棠以熙面上那点笑意凝滞片刻，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又拿起笔，低头时发扫过眼前，许年几乎担心鬓发与睫毛缠起。棠以熙低着头做着题，轻声喃喃：“……刚开学那阵子，你说这是霸凌。……我其实知道。”
棠以熙低着头写着单词，声音比笔下横平竖直的衡水体英语单词还寡淡无味：“……我妈不知道我有‘海棠花’这个外号。”
他笔尖微滞，却没有抬头：“……我这个名字，是我妈离婚之后，又改跟她姓的。”
许年这会切实愣了愣：“……啊？”
“我爸是个烂人。”他语气听不出情绪，低着头似乎想要继续写下去，笔尖却长久地滞于距离纸面几厘米处，“……嗯，所以我改名了。她要是知道我因为这个被人起外号，又要觉得对不起我。”
许年有些无措。从未承过这样一份隐秘的、敏感的秘密，他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阿姨应该更不想你在学校过得不好。”
“也挺好的。”棠以熙弯了弯眉眼，终于放下笔，抬起头去看他，“现在有家教了。”
许年下意识揉了揉怀里的猫，低下头看了看窝在他怀里的小东西，无端又想起江满那句“考的貌似挺不错”。他盯了猫柔软的长毛半天，闷闷地：“……我这次生物考的不好。怕给你补不了了。”
眼见他又陷入低落，棠以熙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到底继续安慰他：“……你重心都放在初二生物了，考的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不行，就先不给我补了。”他声音轻轻的，“抽空学初二的，确实太费精力了。”
许年低下头去看猫。小家伙在他怀里迷迷糊糊，似乎即将陷入浅眠。他脑子有些乱，梳理了半天还是没用，索性直接抬起头看棠以熙：“不用。”
这句话之后却也没了后文。棠以熙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摇摇头又去研究那点题。他们如此安静到临近十点，棠以熙课桌边的闹钟滴滴响了几声，他习以为常地抬起手，关上——九点五十的闹钟，昭示着他们应该迅速挂断电话放许年同学去睡觉。
许年回了回神，伸手正要去按挂断键，却忽然听见句突兀的唤：“许年。”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棠以熙在手机屏幕那边抬起头看他，眉眼盈着几分笑，却又蕴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周末一起去人民广场散散步吧？……看看花，散散心。”
城中最大的公园离他们太原，人民广场倒确是离他们最近的广场。
……只不过。许年的思绪猝不及防中断一瞬。人民广场种着的花，是一大片西府海棠。
似乎知道他的顾虑，棠以熙看着他，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轻声解释：“……海棠还是挺好看的。”
许年心神微动，一时恍惚今天是周几，下意识去看桌前的日历，却在下一刻后知后觉地觉出好笑。他抬起头看棠以熙，带了点无奈的笑：“……哥，二月开什么海棠啊。”
被他戳穿，棠以熙眼底笑意却更盛。浅色的眸弯起来，台灯照亮的一双琥珀眸中潋滟着笑，故作认真地打量着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现在高兴了。”
许年怔忡一瞬，唇畔的弧度却一点点真切起来。他低下头去合笔记本，轻轻说：“等开了一起去看吧。”
电话那边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嗯，一起去看。”
海棠的花季是什么时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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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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