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哲脚步虚浮地回到顾氏顶楼，感觉像是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子公司的冲突虽然暂时平息，但他心里那场关于“自我认知”的风暴，却刚刚开始肆虐。
他推开玻璃门，顶楼安静得可怕。严秘书不在工位，其他同事似乎也各有忙碌。只有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透出冷白的光。
陆明哲本想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座位，但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却停在了那扇门前。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顾寒深在吗？他会不会……在等自己的汇报？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顾寒深的声音立刻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陆明哲推门进去。顾寒深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高大的背影挺拔而孤寂，仿佛与窗外冰冷的建筑融为一体。
“顾总，”陆明哲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子公司那边……暂时稳住了。我提议成立临时项目组，先解决最急迫的用户体验问题。”
顾寒深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陆明哲站在办公室中央，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应该汇报得更详细些吗？还是直接告退？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顾寒深却忽然转过身来。他没有问子公司的细节，而是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陆明哲，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刚才在会议室，你引用了一句关于‘技术迭代与市场容忍度’的悖论。那句话，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陆明哲的心猛地一沉。又来了！又是这种关于“来源”的追问！他当时只是顺口说出来，根本没想过出处！
“我……我忘了，”他下意识地回避，眼神躲闪，“可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本书上瞥见过吧？”
“哪本书？”顾寒深步步紧逼，向前走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陆明哲，“那句话出自麻省理工斯隆商学院一份十年前的非公开研讨会纪要，流传范围极窄。”
陆明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怎么可能看过那种东西？！“我……我瞎说的！可能就是蒙对了！”他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慌乱而拔高。
“蒙对了？”顾寒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又向前逼近一步，“那关于‘敏捷开发在硬件领域的适应性边界’的讨论呢？也是蒙的？你驳斥王总监时用的那个反向案例，连老周都表示认同，也是蒙的？”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打在陆明哲试图紧闭的记忆之门上。那些他以为是“灵光一现”的东西，竟然都有其确切的、高深的来源？
陆明哲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无路可退。顾寒深的身影笼罩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于痛楚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了！”陆明哲几乎是在尖叫，巨大的恐惧和混乱让他口不择言，“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懂！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是别人告诉我的！对！是别人教我的！”
他试图找一个最蹩脚的理由来搪塞。
“谁？”顾寒深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危险的沙哑，“谁教你的？嗯？”
他抬起手，撑在陆明哲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强势地入侵了陆明哲所有的感官。
陆明哲浑身僵硬，大脑因为过度刺激而一片空白。他看着顾寒深近在咫尺的脸，那紧抿的薄唇，那下颌凌厉的线条，那眼中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一些被强行压抑的、模糊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灯火通明的宴会厅，他笨拙地踩在顾寒深的皮鞋上……深夜的办公室，顾寒生低沉讲解报表的声音……私房菜馆里，那杯温热的牛奶……庆功宴上，震耳的音乐，还有……还有唇瓣接触到的，短暂却滚烫的触感……
“啊——！”陆明哲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些画面支离破碎，却带着真实的情感重量，砸得他头痛欲裂，心脏痉挛。
【警告！警告！记忆屏障遭受剧烈冲击！系统过载！稳定性急剧下降！】
【错误！错误！检测到无法识别的强烈情感数据流！】
【核心程序……受到……干扰……滋……】
系统的警告音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了！
顾寒深看着陆明哲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茫然被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取代，撑在墙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指节泛白。他没有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那抹痛楚，变得更加清晰。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明哲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他虚脱般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那些闪回的画面消失了，系统的警告音也沉寂了。但他的脑海里，却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一种清晰的认知——有什么东西，不对。非常不对。他的记忆，他的身份，甚至他脑海里的那个“系统”，都充满了漏洞和谎言。
顾寒深蹲下身，与他平视。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迫人，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陆明哲看不懂的深沉。
“陆明哲，”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看着我的眼睛。”
陆明哲茫然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
“告诉我，”顾寒深一字一顿地问，目光紧紧锁住他，“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催眠般的力量，穿透了陆明哲混乱的思绪，直达灵魂深处。
陆明哲张了张嘴，想再次说出“不记得”这三个字。但这一次，那简单的音节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悲伤，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寒深看着他的眼泪，瞳孔微微收缩。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他的脸，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维持着蹲姿，静静地陪在陆明哲身边，看着他哭泣。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顾寒深沉默而复杂的侧脸上，也映照在陆明哲沾满泪痕的、写满了迷茫与破碎感的脸上。
冰面，已经彻底碎裂。
冰冷的湖水下，被掩埋的真实，正伴随着苦涩的泪水，一点点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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