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哲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眼泪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冲垮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麻木和伪装。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崩溃，和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巨大的委屈和茫然。
顾寒深始终沉默地蹲在他面前，没有催促，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触碰。他只是存在着，像一个沉默的锚点，在陆明哲意识的风暴中，提供了一丝诡异的稳定感。
当眼泪终于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脱力的虚软时，陆明哲才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顾寒深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逼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平静。
“我……”陆明哲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的头……很痛。”
他说的是实话。不仅仅是刚才记忆冲击带来的剧痛，还有一种长期的、被忽略的闷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脑子里盘踞，此刻才被真正察觉到。
顾寒深看着他脆弱苍白的样子，眸色微动。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倒了一杯温水，递到陆明哲面前。
这个简单的动作，自然而熟悉，让陆明哲的心脏又是一阵莫名的抽紧。他愣愣地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他小口地喝着水，温润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轻微的吞咽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顾寒深……”放下水杯，陆明哲忽然低声开口，这个名字叫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熟稔感，“我脑子里……好像有很多碎片……拼不起来……”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面前这个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求助。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被逼问的情况下，主动提及自己混乱的状态。
顾寒深重新走到他面前，但没有再蹲下，只是垂眸看着他，声音低沉：“什么样的碎片？”
陆明哲皱紧眉头，努力地去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影像和感觉：“宴会厅……很大的水晶灯……我好像……摔倒了？还有很多数字……报表……你看我的眼神……很严厉……但又好像……不是真的生气……”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但这些零散的词句，却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顾寒深记忆的闸门。每一个片段，都对应着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那些被陆明哲“遗忘”的瞬间。
顾寒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闷痛。他几乎可以确定，陆明哲的记忆，并非自然遗忘，而是遭到了某种外力的、粗暴的干预。
“还有……”陆明哲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甚至带着一丝恐惧，“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它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它说我是炮灰……说你会害死我……它让我离你远点……”
系统的存在，被他以这种模糊而惊惧的方式描述了出来。
顾寒深的瞳孔骤然收缩！炮灰？害死他？离他远点？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可以肯定，陆明哲口中那个“声音”，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它不仅在篡改记忆，还在进行恶意的引导！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那个声音，现在还在吗？”
陆明哲茫然地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了。刚才我头痛的时候，它叫得很厉害……然后，就没了声音。”
系统的沉寂，似乎印证了顾寒深的猜测——当记忆的屏障被剧烈冲击时，那个控制陆明哲的东西，也受到了影响。
顾寒深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陆明哲，你仔细想。在你‘忘记’这些事情之前，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声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明哲脑海中最深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顾寒深。一些被刻意尘封的、更加清晰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汹涌地冲击而来——
庆功宴上震耳的音乐，同事们善意的起哄，顾寒深难得缓和的侧脸……他自己喝了酒，傻乎乎地笑，然后……然后他做了什么？他好像……凑过去……亲了顾寒深？！
记忆的画面清晰得可怕！他甚至能回忆起顾寒深当时瞬间僵住的身体，和那双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充满了震惊和……其他复杂情绪的眼睛！
紧接着，是第二天醒来后巨大的恐慌和羞耻，他装病躲在家里……然后……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再然后，就是他“记得”的自己回到公司，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但顾寒深对他变得无比冰冷和漠视……而那个“声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格外清晰和强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那个吻，是转折点！
是在那之后，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是在那之后，那个“声音”开始疯狂地告诉他，他是炮灰，顾寒深是敌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陆明哲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他不是自然遗忘！他是……被“清洗”了记忆？！被那个一直在他脑子里指挥他的东西？！
“是它……”陆明哲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是那个声音……它……它抹掉了我的记忆？！就在我……我亲了你之后？！”
他终于将那个惊世骇俗的吻和记忆的丢失联系了起来，而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顾寒深看着他那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心中的猜测得到了最终的证实。愤怒和心疼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失控。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抓住陆明哲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陆明哲感到了疼痛。
“所以，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顾寒深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你想起来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也想起来，在那之后，你就被那个该死的‘东西’篡改了记忆，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陆明哲的灵魂都点燃：“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陆明哲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肩膀上传来清晰的痛感，但这疼痛却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顾寒深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急切，还有那深处一丝……被他伤害后的痛楚？
所有的否认、所有的逃避，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茫然的委屈，而是带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泪水。他望着顾寒深，像一个终于找到家的迷路者，又像一个目睹了恐怖真相的受害者，哽咽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
这一个字，轻若蚊蚋，却像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顾寒深抓着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然后又猛地松开。他直起身，背对着陆明哲，肩膀微微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平复汹涌的情绪。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明哲压抑的啜泣声，和顾寒深沉重而克制的呼吸声。
摇摇欲坠的世界，在这一声承认中，露出了它狰狞而真实的裂痕。
真相，终于浮出了冰冷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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