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萦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折好那张纸条,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寒冷——那是十二年来积压的期待与不甘,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行李已经安排好了,直接送去新家。"菲利站在过道上,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机场通道里,夏侯千姬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走得太快,夏侯萦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母亲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没有墨镜遮掩,没有助理簇拥,只是一个执着的女人,奔赴一场迟到了十二年的质问。
雨中的伦敦灰蒙蒙的。菲利撑开一把黑伞,示意夏侯萦靠近些。而夏侯千姬直接走进了雨里,任凭雨水打湿她的长发和风衣。
"地址在切尔西区。"菲利低声说,银灰色的眼睛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十二年前的陈耀明,是陈氏中医世家的独子,家族经营着百年老字号"陈济堂"。在小巷子里那间飘着药香的祖宅里,陈耀明从小就在《黄帝内经》的诵读声中长大。
他的痴迷与旁人不同。当其他富家子弟流连夜店时,陈耀明埋首于古籍之中,寻找那些关于"长生不老药"的只言片语。祖父的医案里记载着明朝一位先祖曾为嘉靖皇帝炼制丹药,这个家族秘密成了他毕生的执念。
遇见夏侯千姬那年,她还在跑龙套。陈耀明被她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光芒吸引——就像他追寻长生秘方时的眼神。他们的结合曾让晋陵小报沸腾:中药世家公子与三线小演员的恋情。
但是交往之后没有多久,陈耀明开始频繁往返各大名山大川,拜访终南山的隐士、长白山的采药人。他在实验室里尝试各种古方配伍,甚至不惜以身试药。当夏侯千姬凭借一部文艺片崭露头角时,她的丈夫正因服用自制丹药被送进医院洗胃。
转折发生在夏侯萦出生那年。陈耀明在敦煌莫高窟发现一卷残破的《太清丹经》,坚信找到了长生不老药的关键配方。他抛下刚生产的妻子和新生儿,远赴英国寻找传说中的"吸血鬼"。
这一走,就是十二年。
陈耀明在英国最初的疯狂岁月里,伦敦唐人街的老住户们至今仍记得那个披头散发的东方男人。他整夜整夜地游荡在阴暗小巷,用生硬的英语向路人打听"blood-drinking immortals"的下落。
中药世家的公子哥,如今像个疯子般翻找着垃圾堆里的老鼠尸体,只因为有人开玩笑说看到了"会吸血的怪物"。
他的实验室从香港搬到了东伦敦一间潮湿的地下室。墙上贴满了从古籍上撕下的药方和中世纪吸血鬼传说的剪报。几个玻璃罐里泡着蝙蝠标本,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奇怪的药剂——用乌鸡白凤丸改良的"血丸",掺了水银的"长生汤",还有他从墓地偷来的泥土熬制的"不死药"。
最疯狂的那次,陈耀明闯入了伦敦郊外一座古老庄园。他听信传言,以为那里住着真正的吸血鬼贵族。当警察发现他时,他正跪在地上舔舐一块生锈的铁器上的暗红色痕迹——后来证实那只是氧化铁。这次事件上了当地小报,标题是《东方巫医的诡异仪式》。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陈耀明在泰晤士河边遇见了一个自称"血族"的瘾君子。那人收了他的钱,答应给他"初拥"。结果所谓的"仪式"只是一针掺了迷幻剂的脏血。陈耀明差点因败血症死在医院里,醒来时接到了中国大陆警方的通缉令——他实验室里的违禁药材和非法动物标本被人举报了。
从此,他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的陈耀明在切尔西区开了间小中药铺,招牌上还保留着"陈济堂"三个斑驳的金字。白天他为华人老太太把脉开方,晚上就着威士忌研读祖传医书。那些关于长生不老的痴想,被他深深锁进了柜台最底层的紫檀木匣里——连同那卷《太清丹经》的残页一起。
直到今天,当门铃响起,他抬头看见站在雨中的夏侯千姬和那个陌生的少年时,十二年的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崩塌。他手中的药方飘落在地,上面还画着一个未完成的、融合了中医五行与吸血鬼传说的荒诞配方。
如今的陈耀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痴迷炼丹的世家公子。伦敦之行的失败让他彻底清醒——他会在风险中丧命。他变卖家族产业,远走英国,用剩余的钱开了这家小中医馆子。
但有些执念,终究无法完全抹去。中医馆的后间里,仍摆放着几个青花瓷药罐,里面装着永远无法完成的"长生不老药"配方。每当夜深人静,陈耀明还是会取出那卷《太清丹经》的复制品,在灯下细细研读。
就像此刻,当夏侯千姬推门而入时,他手中拿着的还是一张刚完成的丹药配方草图。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十二年前他为了虚幻的长生抛妻弃子,十二年后,当他终于找到些许真实的生活意义时,过去的幽灵找上门来。
夏侯萦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父亲——不是通过照片或电视,而是真实地站在对方面前。
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
车子在一栋红砖建筑前停下。
夏侯千姬站在雨中,突然不动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推开那扇玻璃门。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画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金发女助理在整理药方纸。她抬头看见淋湿的夏侯千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抱歉,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
"我找陈耀明。"夏侯千姬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
女助理迟疑了一下:"陈先生正在后面准备药品,请问您有预约吗?"
夏侯千姬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夏侯萦想起她获奖电影里的某个镜头——美丽而危险。"告诉他,"她一字一顿地说,"夏侯千姬来找他了。"
女助理匆匆走向里间。菲利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黑伞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夏侯萦感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
里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亚麻衬衫的男人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幅未写完的药方。他的黑发间已有银丝,但眉眼间的神韵,让夏侯萦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那个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二年的父亲。
陈耀明在看到夏侯千姬的瞬间,手中的画"啪"地掉在了地上。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好久不见。"夏侯千姬向前走了一步,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我带儿子来看你了。"
画廊里安静得可怕。陈耀明的目光缓缓移向门口的夏侯萦,眼中闪过震惊、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
"他......长得真像你。"
陈耀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一枚简约的铂金戒指,在画廊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夏侯千姬的眼睛。当初陈耀明和夏侯千姬恋爱的时候,陈耀明是中医传人,夏侯千姬只是三线小演员,由于身份悬殊,陈家没有允许两人领证,因此两人是地下情很久,直到夏侯千姬女士怀孕生下夏侯萦,陈耀明先生也来到了英国追求吸血鬼带来的长生不老的传说。
"你结婚了。"夏侯千姬的声音很轻,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十二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陈耀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躲闪着看向角落:"七年前......和一个喜欢中国文化的本地姑娘......."
画廊后间突然传来孩子的笑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混血小男孩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幅涂鸦:"Daddy!Look what I drew!"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小男孩有着和陈耀明如出一辙的眉眼,却长着浅棕色的卷发。他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访客,在看到夏侯萦时,天真地笑了:"Hi!"
夏侯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盯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菲利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给了他一个无声的支撑。
夏侯千姬的表情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她缓缓蹲下身,与小男孩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Ethan!Ethan Chen!"小男孩骄傲地宣布,然后转向陈耀明,"Daddy,who are they?"
陈耀明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便装的外国女子从里间匆匆走出,警惕地将小男孩护在身后。
空气仿佛被抽干。夏侯千姬慢慢站起身,嘴角勾起一个破碎的微笑:"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十二年不见,你倒是组建了新家庭。"
陈耀明想要解释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目光从夏侯萦身上缓缓移向他身后的菲利。当他的视线落在菲利那张苍白而完美的面孔上时,瞳孔骤然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画架,画布散落一地。"是你......真的是你......"
菲利微微挑眉,银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陈耀明突然转身冲向里间,片刻后捧着一个陈旧的檀木盒子回来。他颤抖着打开盒子,取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陈耀明站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前,容器里隐约可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银灰色的眼睛,黑色长发,与现在的菲利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陈耀明的声音嘶哑,"我父亲带我去参观同乡富豪的私人收藏......他们说这是从伦敦拍卖会上买来的吸血鬼标本......"他的手指摩挲着照片边缘,"我找了整整二十年......原来你一直活着......"
中医馆里一片死寂。夏侯萦震惊地看向菲利,后者依然保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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