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浮动。上课铃已经响过十分钟,夏侯萦才轻轻推开教室门。
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般瞬间集中过来。前排几个女生迅速交换眼神,嘴角撇出心照不宣的弧度。有人故意把课本翻得哗啦作响,有人用橡皮在桌面上反复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夏侯萦的鞋尖在门槛上顿了顿,校服领口还留着睡乱的褶皱。他低着头走向座位,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过道旁的男生突然伸长腿,他险些绊倒,膝盖撞在桌角发出闷响,却咬着唇没出声。
阳光照在他的课桌上,那里积了一层薄灰——值日生"忘记"擦的。他默默掏出纸巾擦拭,白色的纸巾很快沾满污渍,像被弄脏的雪。
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团结友爱"四个大字用彩色粉笔描得花哨。他的同桌把椅子往过道方向挪了半尺,课桌中间空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窗外梧桐树上,一只麻雀啄着玻璃,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夏侯萦翻开课本时,发现扉页被人用铅笔画了只丑陋的怪物,尖牙上还滴着血。他的指尖在纸面上停留片刻,然后轻轻翻过这一页,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粉笔灰从讲台飘过来,落在他的发梢上,像提前降临的雪。
"某些同学,"班主任的教鞭突然敲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啪"的一声,"以为家里有几个钱,就可以无视校规校纪了?"
粉笔灰簌簌落下,在讲台上积了薄薄一层。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探照灯般扫过来,在夏侯萦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夏侯萦站在课桌旁,十二岁的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晨光透过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那对蝴蝶骨太过突出,仿佛随时会刺破皮肤飞出来。他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腕骨凸起一个尖锐的弧度,像未长开的雏鸟的翅尖。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脖颈处的线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喉结只是一个小小的突起,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滑动。锁骨凹陷处盛着一小片阴影,像是盛满了昨夜未干的泪水。
男孩的脸庞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轮廓,但下巴已经显出几分倔强的棱角。他的嘴唇很薄,此刻正紧紧抿着,唇色淡得近乎透明。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晒痕,是上周体育课留下的。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大得不合比例,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是天真无辜的弧度,此刻却盛满了过早成熟的寂静。睫毛又长又密,在眼下投下一片青灰的阴影,像是许久未曾安睡的证明。
瞳孔黑得纯粹,却不见光亮,仿佛所有的未来都被掐灭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有几绺不听话地翘着。发梢被阳光染成浅棕色,像秋日枯萎的草尖。右耳后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父亲发病时不小心划伤的。
当老师尖锐的目光刺过来时,夏侯萦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小了,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锁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发白,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自己咬的。
阳光在他身上流动,照出袖口磨损的线头,照出鞋帮上洗不掉的污渍,照出一个十二岁男孩不该承受的所有重量。
教室里飞舞的尘埃落在他肩头,像是命运随手撒下的盐,一点点腌渍着这个过早开始枯萎的童年。
"我们班平均分为什么上不去?就是因为有人拖后腿!"红墨水在记分册上狠狠划下一道,洇透了纸背,"父母没教过你守时吗?"
教室里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夏侯萦的背脊挺得笔直,手指却在课桌下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老师的皮鞋跟敲打着地面,一声比一声重:"怎么?哑巴了?你妈妈不是大明星吗?没教过你怎么道歉?"
教室里爆发出刺耳的笑声,像一群乌鸦突然被惊起。前排的男生夸张地拍打着桌面,笑得前仰后合,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女生们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眼睛却闪着恶意的光。有人甚至模仿着老师的样子,用尺子敲击铅笔盒,发出"咚咚"的声响。
笑声像潮水般涌来,一波高过一波。有人笑得直拍大腿,有人捂着肚子弯下腰,还有人指着夏侯萦的方向,手指颤抖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教室后排的几个男生甚至互相击掌,像是庆祝某个重大的胜利。
阳光依旧斜斜地照进来,却仿佛被笑声割裂成碎片,散落一地。夏侯萦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座孤岛,被汹涌的嘲笑声包围。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却依然紧握着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窗外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了。阳光偏移,照出课桌边缘刻着的"怪胎"二字——不知是谁新刻的,木屑还沾在凹槽里。夏侯萦的睫毛颤了颤,在课本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今天的日期,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站起来!"教鞭突然指向他,"让全班都看看,这就是不守纪律的下场!"
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夏侯萦站起来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单薄的影子。讲台上,老师的嘴唇还在不停开合,唾沫星子在光束中闪闪发亮,像一把把细小的刀。
夏侯萦在座位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教室里的光影也随之变换,唯有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课间时,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唯独他的座位周围空出一圈无形的屏障。有人经过时故意撞他的桌子,铅笔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笔和橡皮滚得到处都是。他蹲下身去捡,手指刚碰到铅笔,就被人一脚踢开。铅笔滚到墙角,断成两截。
他默默地收回手,什么也没说。
"难怪他看起来怪怪的......"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同学们分组打篮球。没有人选他,他独自站在场边,看着其他人奔跑、欢呼、击掌。风吹起他的衣角,显得他更加单薄。
放学铃响起时,夏侯萦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课本的扉页上,那个画着怪物的铅笔印已经被他擦得模糊不清,但痕迹仍在,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走出校门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拖在身后。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仿佛只要数着步子,就能忘记这一整天的冰冷。
书包带勒在肩上,沉甸甸的,装满了无人诉说的委屈。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眼角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湿润。
夏侯萦没像往常一样低头数步子,而是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不远处,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拉开车门时金属把手磕在腕骨上,留下一道红痕。
"千颜医美,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急促,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倒退,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车厢染成血色。夏侯萦死死盯着计价器跳动的数字,膝盖不自觉地上下抖动,校服裤腿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出租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两侧的树影越来越密,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当那栋玻璃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夏侯萦的身体明显绷紧了。车还没停稳,他就把皱巴巴的纸币塞给司机,推门时差点被安全带绊倒。
千颜医美的大厅冷得出奇。夏侯萦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自己的倒影——一个瘦小的、校服歪斜的男孩,被四周豪华的装潢衬得格格不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香氛,让他想起妈妈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电梯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刘海。当数字跳到顶楼时,夏侯萦几乎是冲了出去。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门上,"菲利医生"几个烫金字在顶灯下闪着冷光。他的手指悬在门把上方,突然注意到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铅笔灰——那是白天被踢断的铅笔留下的。
夏侯萦轻轻推开门,实验室的冷光如水般倾泻而出。菲利正俯身在实验台前,黑色及肩的发丝垂落在脸颊边,在无影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的侧脸线条如同被冰雕琢过般锋利,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显微镜调焦的动作微微颤动。
实验台前的菲利全神贯注,修长的手指稳稳捏着移液枪,指节分明得像精密的机械零件。他的白大褂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鼻梁上架着的护目镜反射着试管中暗红色的液体,将他的眼睛遮在一片冷光之后。
夏侯萦注意到菲利微抿的薄唇,唇角绷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每当他思考时,右眉会不自觉地微微挑起,在眉心刻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纹。实验记录本摊开在一旁,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偶尔夹杂着几个古老的拉丁文医学专用名词,墨迹还未干透。
突然,菲利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比实验室的恒温箱还要冷上几分:
"要么进来,要么出去。"
护目镜的反光中,映出夏侯萦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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