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的恐惧,如同一只冷冰冰的鬼手从后省探进胸口,握住了那跳动的心脏,像是要窒息一样,也像是一片冰川正缓慢地推移着,在大海上袅卷着漫天的风雪尘土。
"呃?"身后的人探过头来,清灰带银的眼睛似曾相识,夏侯萦擅抖着缓缓吐出刚刚吸的气,至少自己身后的是个人,尽管那人没什么体温。他回头看那人,发现来者晶莹的瞳仁中映着自己的影子,自己一脸惊慌失措。
"你可以叫我菲利。"他眨了目眨眼睛,无比狡黠地说。质侯索望着菲利,确定在万圣节见过他,还留有记忆的那白白的皮肤,依旧纯净如故的清灰双瞳,浅淡的如同樱花瓣那样的薄薄的双唇,眉清目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还十分萧洒地留着及肩长发。
不过,有一点十分奇怪,那便是埋在纤细柔顺的乌发之下的那尖尖的耳朵。菲利的头发又细又顺,温和地垂在脸的两侧,遮住了他过于病态的双颊,仿佛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温柔呢,发色是那么纯粹,黑得如此纯净,像是一片静寂的夜落了过去,但也是略带孤独的。
夏侯萦对望着菲利的双瞳,那么平静的眼神似乎见识过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再看什么都会暗然失色索然无味了。
"交朋友能自觉点吗?"菲利又眨了眨眼睛,天然带卷的长睫毛很漂亮的样子,"非要我问才报尊姓大名啊?"
"呃,我叫夏侯萦。魂牵梦萦的萦。"
菲利看上去还算满意,点点头,带着几分熙指气使:"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我们互问三个问题吧,这样就不用花时间揣摩对方了!你先还是我先?"话一出口后,似乎给反侯荣带来了不小的震惊,这家伙不是人吗,怎么思维方式那么怪?什么叫"人的生命是短暂的"?
"你不问,那我先了。" 菲利思索了一下,"生日?"
夏侯萦从先前的木讷回过神来,突然兴奋了起来:"说了陪我过生日吗?"因为夏侯千姬女士只邮寄一堆礼物回来,也没人陪他唱唱生日歌,吹吹蜡烛什么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胸前的银链,药盒锋利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他凝视着菲利那双倒映着星河的眼眸,忽然想起主治医师的警告:"当您开始看见不存在的人时,就该加大剂量了。"
暮色在书房内流淌,将菲利的身影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少年吸血鬼的轮廓时而清晰如中世纪的象牙雕像,时而模糊似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夏侯萦的指尖颤抖着拨开药盒——里面那半片白色药丸,此刻像极了父亲当年遗落在停机坪上的纽扣。
"我不告诉你。"他终究没有吞下药片,声音轻得像母亲撕碎的支票存根,"告诉你了就陪我过生日吗?"
菲利微微低头,俯下身揉了揉眼前的小学生,微笑,他的犬齿闪过珍珠般的光泽。
书桌上的钢笔突然滚落,在波斯地毯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夏侯萦盯着那支价值连城的笔,忽然意识到:如果是幻觉,为何能闻到菲利身上的冷香?若是真实,又为何能看见月光穿透他半透明的手掌?
"肯定的,陪你过生日。" 菲利果断回答。
"嗯。"
一小会儿的沉默。寂寞是个神奇的东西,成千上百个一分钱就不是一分钱了,但成千上百的寂寞也还只是寂寞。但,菲利打破了沉默:"什么时候?"
后者微笑地告诉他,可别忘了,这可能很难记呢!菲利也报以微笑,但笑得似乎有点缰,却又用欢乐的语气又一次开口问:"最喜欢的花?"
"你问这个干什么?"在回答之前,反侯索补问了一句。
随之而来的是含情脉脉的回答:"等你死了,买一束放在坟头上。"
夏侯萦惊讶地叹了一声。
菲利忽而大笑起来:"骗你的啦,你怎么这么容易被骗?"但他笑了一会儿使停了,想起了正事:"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薰衣草,白蔷薇。"
"目前最大的愿望?"
"好好活着,千万别一时想不开。"夏侯萦苦笑了一下。
"嗯,到你问了。"
"你问我的三个问题就是我要问你的。"
菲利愣了一下,说:"生日吗?我忘记啦。"他说着侧过头去,留下一个忧伤的侧脸,不想让爱侯蒙看见他眼中的泪水,又说:"你换一个问题吧。"
"你怎么忘记生日的?"
"我有几百年没过啦,早就不记得啦......"
夏侯索心抽了一下,能活几百年的生物好像不存在吧?菲利在说谎吗?还是真不记得了?他半信半疑地问道:"菲利你是人吗?"
"我不是人哦,我是吸血鬼哦。"菲利一下子又恢复到了笑嘻嘻的样子,歪着头,任黑发荡到他苍白目无血色的脸上,他今天依旧是一袭白衣,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夏侯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疑惑地看着菲利。
"你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了,怎么不问?"菲利悠闲地用双手撑着桌子,然后坐了上去,轻轻地晃动双脚,居高临下地俯视夏侯萦。
"你最喜欢的花呢,我也要等你死了买一束放在坟头上。"
"玫瑰,什么颜色都可以。" 菲利说着在桌上挪了挪,注意到自己好像压了什么物体,就顺手拿起来看了。在一边坐着的夏侯萦的表情突然很怪,想要去抢回来,但桌上的那位似乎很高兴,一副看懂明白的奸笑。
无奈,夏侯萦只得悲伤地捂脸:"其实......"
"嘿,你是个中国人,这些题我都会。纵然生得好皮囊,怎奈股中草莽,说的就是你啊,小萦!"
"那是贾宝玉,不是我。"
菲利一吐舌头:"差不多嘛,你那么有钱,只差一群女孩子了。"但后者没回答,只是借机拿回了试卷,以脱兔之势藏起它。那是张语文月考卷,夏侯索写作文的时候看到要求,一气之下写了几个气老师的词语,被扣一半作文的得分。
不过那作文是太过分了,要求学生以"我和爹妈的那些趣事"为题写一篇四百字的记叙文。夏侯萦只要见到爹妈就会觉得是件让他很开心的事了,但是夏侯千姬女士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父亲也已经逃到英国,甚至连电话和信件都没有,哪有什么"趣事"?
"你嘲笑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夏侯萦深吸一口气。
"为了友谊,我还是不笑了。"菲利温和地说,"很少有人能和我交朋友,因为我是个神精病,能和我交朋友的,要么是和我一样的,要么是能忍受我的。"
夏侯带看着菲利不说话。对方则一脸开朗:"语文卷已过目,数学的和英语的呢?"
夏侯萦的手指突然扣住菲利的手腕,触到一片月光般的凉意。那肌肤下没有脉搏跳动,只有某种古老的、不属于人类的寂静在流淌。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菲利清灰色的瞳孔里摇晃,像一片即将坠入深渊的落叶。
"真的吗?"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母亲梳妆台上那支芦丹氏口红的断裂声,"关于......永生这件事?"
菲利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发丝间隐约可见尖耳轮廓,像中世纪古籍里用银粉勾勒的插画。他忽然用指甲划过自己苍白的手背,一道血痕浮现——却在三秒内愈合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玫瑰香。
"比你的英语成绩还要真。"他笑着,唇间若隐若现的犬齿闪着珍珠光泽,"要看看棺材吗?我上个月刚换了个路易十六风格的。"
月光穿过菲利半透明的指尖,在地板上投下蛛网状的影。夏侯萦突然想起母亲那些被焚毁的口红,烧焦的蜂蜡也曾这样在火光中变得透明。死亡与永恒,原来都可以如此美丽而脆弱。
"那你也是真的吗?"夏侯萦的手悬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日落的姿势。他不敢说出那个词,怕像触碰咒语般惊散这场幻梦。
夏侯萦颤抖的手指从衣袋里取出那个珐琅药盒,月光在盒面上流淌,折射出母亲口红般的冷光。药片碰撞的声响,像是父亲西装口袋里零钱的声音,又像母亲撕碎剧本时纸屑落地的轻响。
"医生说我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他打开药盒,白色药片在月光下如同未融化的雪粒,"每次我以为看见了光,伸手却只抓住医院的消毒水味。"
菲利俯身,银灰色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拾起一片药,放在舌尖——
"小萦,幻觉可不会替你尝百忧解。"他的声音突然带上几个世纪的疲惫,像古堡地窖里沉睡多年的葡萄酒,"你母亲摔碎的是娇兰口红,而我打碎过路易十六的镜子——区别只在于,我的伤口只需要创可贴。"
夏侯萦的手指悬在药盒上方,如同濒死的蝶翅般颤动。那些白色药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一粒都像是父亲西装上脱落的纽扣,又像是母亲腕间未愈的伤痕。
他忽然想起主治医师的话:"这些药丸不过是给伤口镀金的工具——真正的溃烂,永远藏在最深处。"
菲利的身影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如同古老城堡里将熄未熄的烛火。吸血鬼冰凉的手指抚上少年太阳穴时,那些被药物压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撕碎的支票在风中翻飞如雪,父亲离去的脚步声在停机坪上回荡成雷,而他自己,则被困在这座金丝笼中,用最昂贵的墨水书写最廉价的绝望。
"你知道吗?"菲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从几个世纪前飘来的回声,"真正的疯狂不是看见不存在的东西,而是明明看见了,却要假装它不存在。"
夏侯萦的瞳孔骤然收缩。药盒从指间滑落,珐琅表面在月光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多么像母亲那面被砸碎的梳妆镜啊。那些白色药丸滚落一地,在波斯地毯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恰似父亲离去那夜的星图。
"我是真的存在的,不是你发病的幻想。要验证吗?"菲利冰凉的指尖点上他太阳穴。
夏侯萦的瞳孔剧烈收缩,药盒啪嗒落地。药片滚出来,在波斯地毯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正是父亲飞往伦敦那夜的星图。
"现在,"菲利拾起一片药放在他掌心,"该你选择了——是吞下这片让人麻木的小雪花,还是拥抱我?"
夏侯萦的指尖突然收紧,药片在掌心碎成雪白的粉末。月光在这一刻变得锋利,将他眼中的雾气割裂成晶莹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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