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枳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被诅咒这么一说,纵使她爱死了小美人鱼这部动画,她也坚信那只被诅咒的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也不过是短暂的事情,她会恢复原样的,也许在她遇到她的王子之后,也许在她长大了有了新的生活之后。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果然这次的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完全不给他们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他们从桑老师家里出来那天晚上,外面的雨大到路上的车乍一眼望去,都像是海上的行船,夏爸爸的车不出所料在回家途中熄火了,外面的雨大如猛兽,他们只能呆在车里,等待救援,车内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桑奶奶去世的低气压中一言不发,夏橘皓偶尔传来几声隐忍般的哭声,郑博的手机每隔五分钟左右就会响一次,无疑都是郑卓打来的,那刺耳的铃声和雨滴打在车顶的声音让夏沫枳觉得心慌意乱。
凌晨两点左右,路面的积水渐渐褪去,他们才成功到家,夏沫枳一进门就把自己关到了浴室,打开水阀让冒着热气的水从自己的头顶一路流到了脚面,她站在花洒下面一动不动,许久之后闭上眼认真的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么令人悲伤的事情,她的内心却丝毫没有感觉?”难道自己真的是如此冷血的这样一个人?她眼里的淡漠衬得夏橘皓不断留下来的泪水是如此的鲜活。
忽然,楼下的一声大叫,将她从无尽的自审中惊醒,紧接着是毫无克制的哭声,撕扯着喉咙般的大哭,夏沫枳关掉水阀,打开了淋浴房的门,声音明显清楚了许多,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是郑博的,她快速穿好衣服向楼下奔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莫名的心慌,第六感告诉她很糟,比所有能想到的事只会更糟。
客厅里夏爸爸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手机,一只手搭在郑博的肩上,一脸凝重,夏沫枳缓缓走近竟看到了父亲眼角的泪珠,夏橘皓闻声从楼上跑了下来,同样被眼前的画面所镇住,在他们的印象里,上一次见父亲流眼泪还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夏爸爸吸了吸鼻子,艰难的张了张嘴,哽咽道“你们去楼上换一下衣服,我们去见你郑伯伯一家最后一面。”
他们怔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夏橘皓仿佛腿软了似的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夏沫枳的心里忽然一阵猛烈的酸楚,紧接着是针扎般的刺痛连带着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慢慢走进郑博轻轻的抱住了他,郑博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夏沫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语“没事,你还有我们。”
很早以前,夏沫枳看到了这样一段话“长大往往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这一刻她看着郑博着一身白衣躲在房间门后抽泣的样子,她就确信了这句话。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第一天从医院将郑博父母和郑卓的遗体运入灵堂,就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赶来,夏爸爸和郑博的一些叔叔舅舅忙里忙外的操持着一切,郑博则一直跪在水晶棺的左侧向每一位点蜡上香的人鞠躬、感谢,夏沫枳和夏橘皓也自然一直陪伴左右,夏沫枳的左手一直捏着郑博的手,每一次鞠躬,他都会微微抽搐,眼泪随着弯下来的腰重重的落在地面上,晕开一个不大的花型泪滴,她想如果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慰也是好的。
第二天,来的大多都是郑叔叔单位的同事和远方亲戚,应该都是才听闻噩耗才赶来的,夏沫枳忽然发现郑博每一次鞠躬留下的眼泪都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麻木了许多,相反夏橘皓的样子看起来比他更伤心,更痛苦,但无论怎样夏沫枳心里清楚,这份麻木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第三天,是与遗体告别的日子,凌晨夏沫枳回到家褪去一声白衣,换上了参加葬礼的衣服,在出门前郑博走到她的房间将一本纪念册递给了她“沫沫,这是警察在车祸现场从小卓的包里找到的,应该是他还没来得及给你的!”夏沫枳接过册子翻开,是一本同学录,是属于她的同学录,他为她收集了小学里所有与她认识的人的祝福语,粗心大意的他还分了类,将班级同学以及校舞蹈队、学生会、老师们用不同的记号笔和贴纸做了区分,有的甚至还贴了照片,她不敢相信在得知她不想收集同学录后,他一个人做这些花了多久的时间,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最后一页是关于他的。
“姓名:郑卓、性别:男、年龄:13”
夏沫枳翻到背面又翻回来,除了这些个人信息,什么也没有,也许是他还没来得及写,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也许他觉得他们往后的时光还很长不需要写那些酸不拉几的矫情祝福,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到了他们毕业典礼那天,他们分开时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在自己包里翻了又翻然后又气冲冲拉上拉链转身的样子,又想到了那个雨夜,他一遍遍电话打过来,说一定要将什么东西亲手送给她,吵闹着要回来,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一瞬间她忽然望向了那只鹅黄色的礼品盒,她的耳边仿佛传来了郑卓的声音“你怎么还没有拆我给你的礼物呀!你快拆啊!”
她大步冲过去,一把扯开了外面的包装纸,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双银色镶满细小碎钻的小皮鞋,相当的精致,她将鞋子慢慢取出,看到了盒子底下一排歪七扭八的字迹“沫沫,生日快乐!希望你能像这双水晶鞋一般永远闪亮夺目,也提前祝你顺利竞选成为我们这届毕业典礼的主持人,如果成功的话,你一定要穿着它成为有史以来最夺目的主持人哦!”
她忽然泪崩,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想起来毕业那天郑卓忽然失落的埋怨她为什么没有拆开他的礼物,她以为那只是他一时的无理取闹,她以为他们还会像以往那般和好所以并没有在意,她以为只要混乱的毕业典礼结束她就能彻底放松,她以为毕业旅行会为她精彩的小学生涯画上一笔美丽的句号...
毕业旅行...
想到这儿,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停止了哭泣,怔在原地,捏着水晶鞋的手开始颤抖,思绪以倒叙的方式开始蔓延,她顺着时间线开始回忆,将最近接踵而至噩梦般的碎片,慢慢的拼凑。
倘若那晚夺命般的电话,她接到一通也好啊,也许她服软说句对不起,他们就和好了,也许她劝阻他不要回来,他们就不会经历那场车祸...就算最后都没有成功,悲剧还是发生了,起码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和关系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纵使他们争吵打闹了这么多年,可无论过多久,无论谁先服软,到最后都会默契的和好。
这一次他们没有和好,也再没有机会和好了。
她该怪什么呢?
那场突如其来的漫天大雨?她那该死的面子和倔强?还是她对那几通电话的淡漠?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她忽然的惊觉,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因她而起。
夏沫枳毫不犹豫的将鞋子套在了自己的脚上,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他看到她为他穿上水晶鞋的样子,她转头从试衣镜子中从头到脚打量了自己一番,看着镜中一袭黑衣满脸阴郁的少女,竟与当年那个衣角沾满鲜血披头散发站在医院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靠近黑暗边缘的人,很容易被拖入漫漫长夜,好像这黑暗漫长到,永远都不会结束,只能咬紧牙根硬生生的挺过去,在被周遭太阳般温暖的人们庇护下的六年,夏沫枳差点认定自己就是那温暖的存在,她一直大步向阳的走着,却忘了身后的阴霾从没真正离她而去,也许她一直都在这无边黑暗里的细小光影中,慢慢摸索,如履薄冰。
葬礼来的人比想象中要多,礼堂里坐满了身穿一袭黑衣的人,在悼念词结束后纷纷向前鞠躬,与遗体做最后的告别,迷信一些的长辈将眼泪擦擦说不能让死者看到悼念者哭着的样子,否则死者会心有挂念而无法顺利走入天堂,可当她走进看到郑卓一脸安详地躺在那里时时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顺着棺木的边缘落在了他的手上。
她无法原谅这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她多想此刻他会突然起身摆一个鬼脸用他那难听的公鸭嗓对她埋怨道“哈哈,吓唬你的,叫你和我冷战!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可惜,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十二岁的夏沫枳将永远和他冷战下去,而十三岁的郑卓也再也没有机会听到那声属于他的对不起了,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和好了。
众人随着抬棺人的步伐走出葬礼的礼堂,夏沫枳跟在队伍的末端,走到门口时忽然看到了彭桉,与其他人不同,彭桉在看到夏沫枳时并没有摆出一副同情甚至可怜的表情。
夏沫枳走进彭桉摸了摸她的头讲到“都会过去的!”夏沫枳点了点头忽然盯着脚上的鞋子问到“彭桉哥哥,我的鞋子好看吗?”一瞬间彭桉诧异眉头紧了紧“沫枳...你没事吧?”夏沫枳摇摇头忽然笑了“那小子送生日礼物我居然今天才拆开!”
彭桉别过头咬了咬下嘴皮艰难的启齿“沫枳你还记得你生日那天,他拉着我跑出去的事情吗?”夏沫枳忽然瞪大眼睛凝视着彭桉仿佛在等一个回答,彭桉长舒一口气讲到“他叫我尽量离你的生活远一点,他怕你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些充满黑暗的日子!他说他可以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你身上所有的阴霾消散,你都根本想象不到那天和他与我讲话时坚定和自信的样子,像一个大人一样,所以我答应他了!”夏沫枳静静的听完了彭桉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将眼眶里的眼泪逼了进去轻声挤出一句“他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彭桉继续讲到“沫枳,能看出来,你真的是他很重要的人!而他,于你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讲真的,偶尔他陪你来医院我都能从你的神情和状态中感受到,他就是你冰冷内心中如太阳般炙热的存在,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年他对你的改变,就像座落在冰山旁的一束火焰,所以,答应我,一定不能就此消沉、自责下去了,不能再倦缩在黑暗和阴霾中了,不能让他这么多年的付出都白费了!”
彭桉话音刚落,夏沫枳便面无表情宛如丢了魂的一副躯壳踱步向门外走去,目光紧紧追随着承载郑卓遗体的棺木,彭桉在背后轻轻唤了声“小丫头...”后半句还没说出,夏沫枳便感到四肢忽然无力,沉沉的眼皮如乌云般将黑暗笼罩了起来,随后便失去了知觉,昏迷之际她依稀听到周围传来的尖叫声,可她太累了,和郑博一样,她已经接近一周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此刻的她仿佛身陷沼泽之中,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很快,纷乱的梦接踵而至。
放学铃声响起,她背好书包在校门口徘徊寻找了许久,空荡荡的路上,只剩她自己一人,仿佛每一盏路灯都在悄然窥视着她,忽然一阵风吹过,背后的树叶窸窸窣窣,恐惧漫无边际的滋生,她转身却再也没有那个跟屁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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