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还没褪去夏末的躁意,穿过南城一中校门口两排三层楼高的香樟时,被切割成碎金似的光点,落在新铺的柏油路上。风一吹,光点跟着晃,混着校门口小贩卖的冰粉甜香、家长的叮嘱声和学生们的笑闹声,把开学日的喧嚣揉得格外具体。
林溪单肩挎着洗得泛白的帆布书包,书包带内侧磨出了细小的毛边——那是她初中三年背出来的痕迹。她站在刻着“南城一中”的石质校门前,抬头望了眼门楼上嵌着的烫金校徽,阳光刚好落在徽标中央的书本图案上,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指尖无意识地捏了捏书包侧袋里的录取通知书,硬壳纸边缘硌着手心,也把她心里的期待和紧张捏得发紧。她深吸一口气,连带着吸进了风里青草和泥土的腥气,这才抬脚跟着人流往校门里走。
脚步刚迈到门柱旁,眼角余光突然被前方一个身影勾住——不是因为那人穿的校服多特别,而是那走路的姿态,哪怕隔着十几个人,林溪也熟得不能再熟。
她放慢脚步,目光越过前面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精准锁定了那个身影。江屿。他比初中毕业时又高了些,白蓝相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不像别人那样松垮,反而衬得他肩线更挺拔。黑色帆布包斜挎在左肩上,包带松松垮垮地垂到腰侧,露出里面塞着的白色耳机线,线尾还挂着个小小的银色耳机壳——那是去年林溪生日时,两人打赌输了,她被迫送的礼物。他走在人群里,头微微低着,似乎在看地面,周遭的喧闹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连旁边同学递过来的棒棒糖,他都只是摇了摇头,指尖还漫不经心地转着口袋里的家门钥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林溪心里刚泛起“果然还是这副样子”的念头,下一秒,江屿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微微侧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顿了顿。林溪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光——不是阳光反射的亮,而是那种惯有的、没什么温度的平静,像一潭深水,连她的影子落进去,都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等着他像以前那样,挑眉递个挑衅的眼神,可他只是扫了她一眼,就像看路边的路灯杆似的,目光没做半分停留。只有林溪捕捉到,他眼底最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带着促狭的光——那是只有他们俩才懂的信号,像在说“哟,又跟我一个学校”。
林溪立刻昂起下巴,睫毛飞快地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嘴角往上扬,眼底却没半点笑意,跟她每次跟江屿吵架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江屿像是没看见她的反应,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梢,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他的步伐没乱,连耳机线晃悠的幅度都没变,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林溪的错觉。
“切,还是这么欠揍。”林溪在心里哼了一声,指尖却忍不住蹭了蹭书包带——她想起小时候,两人在楼下沙坑抢玩具车,江屿也是这样,抢赢了就装没事人,气得她当场哭着把他的积木推倒。从穿开裆裤时抢一块饼干,到小学比谁背课文快,再到初中每次考试比排名,十五年的邻居时光,他们俩的“战争”就没断过。家长总说“你们俩是欢喜冤家”,可林溪只认“冤家”,至于“欢喜”,那是不存在的。
开学典礼在室内体育馆举行。林溪跟着班级队伍找到座位时,体育馆的空调已经开得很足,冷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吹过来,让她刚才被太阳晒出来的燥热消了大半。校领导的讲话从“欢迎新同学”讲到“珍惜高中时光”,林溪听着听着,指尖在膝盖上的发言稿上轻轻划着——那是她和江屿暑假里吵了三架才写完的稿子,她写的开头和结尾,江屿写中间的学习规划,光“如何定义高中生活”这句话,两人就争了一下午,最后还是班主任拍板,把两人的观点揉在了一起。
“下面,有请本届以并列第一成绩考入我校的新生代表——高一(一)班,江屿、林溪同学上台发言!”
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时,林溪立刻坐直身体,把发言稿折了两折塞进校服口袋,指尖捏了捏纸角,深吸一口气。她从座位席左侧起身,刚迈出一步,就看见右侧的江屿也站了起来。
两人隔着中间两排座位对视一眼,江屿的手指还在整理校服领口,眼神里带着点“别搞砸”的警告,林溪回了个“放心,比你强”的眼神,然后同时迈步往舞台走。体育馆的台阶铺着红色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林溪刻意调整了步幅,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她记得初中那次演讲,江屿就是因为比她快半步上台,后来笑了她好几天“走路像小企鹅”。
这一次,两人几乎在同一秒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瞬间抬起来,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林溪甚至能听见前排同学的小声议论:“哇,他们就是并列第一啊”“两个人站一起好好看”。她攥了攥手心,压下心里的紧张,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林溪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去,清亮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她刻意放慢了语速,把稿子开头的“高中是新起点”说得格外坚定——这是她跟江屿吵出来的结果,她坚持要“有力量感”,江屿却说“太刻意”,现在看来,她是对的。
讲完自己的部分,林溪侧身退了半步,把话筒往江屿那边递了递。江屿上前一步,指尖碰到话筒时,林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比她凉一点。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带着变声期末尾的低沉,没有多余的起伏,却把“学习规划”那条理说得清清楚楚,连她之前觉得“太死板”的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显得很有说服力。
两人配合得没半点差错,连停顿的时间都卡得刚好,仿佛排练了几十遍——事实上,他们确实在江屿家的客厅排练过三次,每次都以“你这里语气太硬”“你那个词用得太矫情”的争吵结束,最后还是江屿妈妈端来切好的西瓜,才把两人的火气压下去。
发言结束,台下的掌声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按照流程,他们要一起鞠躬再下台。林溪弯腰时,特意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江屿——他弯腰的幅度比她小一点,还是老样子,连鞠躬都要跟她不一样。
就在起身的瞬间,林溪突然感觉胳膊肘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刚好撞在她胳膊内侧的麻筋上,一阵酥麻感瞬间窜到指尖。她心里一怔,转头看江屿,却见他已经直起身子,脸上没任何表情,仿佛刚才的“意外”真的是意外。
林溪咬了咬下唇,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脚下却悄悄往旁边挪了半寸——她的白色帆布鞋尖,刚好对准了江屿白色球鞋的鞋头。借着起身的力道,她轻轻往下碾了碾,能感觉到鞋底蹭到了他球鞋上的鞋带。
江屿的表情还是没变,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动,可林溪清楚地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指节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掐了掐掌心。
台下没人发现这一秒钟的暗斗,掌声还在继续。林溪直起身,跟江屿并肩往台下走,路过台阶时,她故意走得慢了点,江屿也跟着放慢脚步,两人的影子在聚光灯下短暂交叠,又很快分开。
回到班级区域时,班主任已经拿着名单在整队了。“按身高排好队,男生站左边,女生站右边,等下一起去教室!”
林溪站在女生队伍里,看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突然听见班主任喊:“江屿,你站女生队伍后面,跟林溪对齐——你们俩身高差不多,正好压队。”
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气息——是江屿身上的薄荷味,他总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她下意识挺直背脊,连肩膀都绷得发紧,后颈的皮肤像被什么东西贴着,连风一吹都觉得痒。
队伍往教学楼走时,林溪能清晰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江屿走路很轻,却很有节奏,一步跟一步,刚好跟她的步伐错开半拍。她故意加快了点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半拍,像在跟她较劲。
走到教学楼拐角处,前面的队伍突然慢了下来,林溪也跟着停住脚。就在这时,一道极低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后根响起,带着点温热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稿子背得还行,没卡壳。看来暑假没少下‘笨’功夫。”
林溪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上来了——“笨功夫”是江屿的口头禅,每次她熬夜刷题、背课文,他都这么说,好像他每次考第一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她猛地回头,瞪着江屿,眼底的怒意都快溢出来了。
江屿却懒洋洋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像是刚看完消息。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要笑不笑的弧度,眼睛弯了弯,却没什么温度,清晰地写着“来啊,反驳我啊”的挑衅。
“托您的福,”林溪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刻意压低了音量,怕被前面的同学听见,“为了不跟某个只会死记硬背的‘天才’拉开太大差距,我可不得每天熬夜背稿子么?总不能像某些人,靠点小聪明就想蒙混过关。”
“哦?”江屿挑了挑眉,把手机揣回口袋,往前凑了凑,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他的声音更低了,“看来很有信心。那下次月考,见分晓?”
“怕你输得太难看,到时候又找借口说没发挥好。”林溪昂着头,不肯示弱。
“彼此彼此。”江屿扯了扯嘴角,转身回到队伍里,留下林溪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前面的队伍开始往前走,林溪也跟着迈步。阳光从教学楼的窗户里照进来,落在走廊的地面上,把她和江屿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时候她走快一点,影子就跟他的叠在一起;有时候他赶上来,影子又分开。
林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又瞥了眼旁边江屿的影子,突然握紧了拳——初中三年,她跟江屿的排名就像拉锯战,这次两人以并列第一考入一中,谁都没赢谁。
她知道,高中这三年,这场“战争”只会更激烈。
他们是同学眼里“光芒万丈的并列第一”,是老师嘴里“默契十足的黄金搭档”,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平静的表象下,那场持续了十五年的较量,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熟悉的陌生人,最好的对手。
林溪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教学楼顶层的“高一(一)班”门牌,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江屿,放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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