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日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细碎的雨丝夹杂着零星雪沫,斜斜打在谢盛源家的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痕,像极了钢琴家指尖下流淌的朦胧乐段。玄关处的暖灯漫出柔和的光,却驱不散钟婉柔周身凛冽的寒气——这位享誉海外的钢琴家刚结束一场跨国演奏会的筹备会议,身上剪裁得体的深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室外的清寒,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却有力,那是常年弹奏钢琴练就的挺拔线条,指尖握着的皮质手包棱角分明,一如她此刻冷硬规整的神情,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极致克制与不容置喙的威严。
“伯母您来了。”谢盛源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难掩一丝拘谨,他站在客厅门口,身后的暖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目光下意识望向楼梯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曾在音乐厅远远见过钟婉柔的演出,聚光灯下的她指尖翻飞,将每一个音符都演绎得精准而富有张力,可此刻近距离面对,只觉得她身上的疏离感比舞台上的清冷更甚。
钟婉柔淡淡颔首,目光掠过客厅里摆放的简易书架,上面还放着几本白锦繁常看的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包的金属搭扣,那动作带着弹奏钢琴时的细微韵律,语气却冷得像窗外的雪:“嗯,锦繁呢!”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没有半分音乐里的温润,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像是在敲定乐谱上的强音记号。
话音刚落,楼梯上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白锦繁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袖口被他无意识地攥着,露出的手腕纤细苍白,与钟婉柔的挺拔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前,眼神里藏着几分闪躲,看见钟婉柔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声唤道:“妈。”
那一声“妈”轻得像羽毛,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戳中了钟婉柔积压许久的怒火。她看着儿子眼底藏不住的怯懦,看着他身上那股全然不像白家孩子的温顺,一股无名火便顺着心口往上窜——她耗费心血培养的儿子,该如她指尖的钢琴键般规整自持,该朝着光明坦荡的未来前行,而非沉溺于这般不被世俗接纳的情愫里。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防线,可她清楚这是在谢盛源家,身为知名钢琴家的体面不能丢,多年的舞台素养让她硬生生将火气压下去,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只是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
“跟我回家,”钟婉柔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像在指挥乐队时下达的指令,“开学后你和盛源在一个班。”
说完,她才缓缓转头,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极淡,不达眼底,一如她演奏中刻意营造的疏离意境,看向一旁的谢盛源,语气放缓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疏离与审视:“盛源,开学后锦繁就靠你照顾了。”她的目光在谢盛源身上短暂停留,带着精准的打量,像是在审视一段乐曲的结构,那眼神里的冷清不言而喻。
谢盛源连忙点头,掌心却微微沁出了汗,他抬眼看向白锦繁,少年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只觉得那单薄的身影在暖光里透着几分可怜。“伯母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锦繁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钟婉柔没再多说,目光重新落回白锦繁身上,语气依旧冰冷,带着时间观念极强的利落:“东西收好了吗?”她向来习惯凡事井井有条,如同她安排演奏曲目般,容不得半分拖沓。
白锦繁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他早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在楼梯拐角,孤零零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走吧。”钟婉柔转身走向玄关,脚步利落,没有一丝留恋,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规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节奏感。
谢盛源看着白锦繁默默拿起行李箱,低着头跟在钟婉柔身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伯母……”
钟婉柔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挑眉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却又透着无形的压迫,那是常年处于主导地位养成的气场:“怎么了?”
谢盛源攥了攥手心,一字一句道:“回去和锦繁好好聊。”他知道钟婉柔的脾气,也知道白锦繁的脆弱,他怕这一次回去,又会是一场无声的伤害。
钟婉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声音放得温柔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钢琴低音区的和弦,厚重而有穿透力:“嗯。”那一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谢盛源的心沉了下去,他分明从那温柔的表象下,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车子驶离谢盛源家所在的街区,融入伦敦冬日的车流里。车厢里一片死寂,车载空调吹着温暖的风,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寒意。白锦繁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眼底藏着化不开的落寞。钟婉柔专注地开着车,神情淡漠,指尖握着方向盘的姿势,和握着钢琴琴键时一样稳定而有力,仿佛身边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的世界里,容不得半点偏离轨道的音符,哪怕那音符是自己的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驶入一处静谧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精致的白色别墅前。这里是他们在伦敦的家,装修简约而奢华,客厅里摆放着一架斯坦威三角钢琴,琴盖紧闭,却依旧透着高雅的气息,只是整栋房子处处透着冷清,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一个精致的音乐殿堂,却唯独没有家的温暖。
下车后,钟婉柔径直走进别墅,脱下大衣递给迎上来的保姆,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洗手先吃饭。”她的生活向来规律得如同精准的节拍器,三餐定时,作息规整,容不得半点打乱。
白锦繁默默跟在后面,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厨房。冰冷的自来水流过指尖,带着刺骨的凉意,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只是机械地搓洗着双手。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母亲的话,回响着谢盛源担忧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知道,在母亲眼里,他就像一段走调的旋律,必须被修正回既定的轨道。
餐厅里,长方形的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四菜一汤,都是保姆精心烹制的家常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可白锦繁却没有半点胃口,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机械地夹了几口菜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咽下去都觉得费力。没吃几口,他便放下了筷子,双手放在膝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白锦繁,”钟婉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餐厅的寂静,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像钢琴强音落下前的蓄力,“你是在和我赌气?你少拿你的健康来对我,没用。”她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语气越发尖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空气里,“我教过你,凡事要懂得克制,不要被情绪左右,你就是这样记住的?”
白锦繁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委屈,却不敢表露太多,低声道:“不是,我不是很饿。”他心里确实有气,有委屈,有不甘,可他清楚母亲此刻正在气头上,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多年的相处让他学会了隐忍,就像母亲教他弹奏钢琴时,要学会收敛多余的情绪,只留下精准的表达。
钟婉柔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节奏规律而压抑,像是在酝酿一段激昂的乐章,目光紧紧盯着白锦繁,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我们就聊聊。好好的聊聊。”
白锦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白锦繁的心上,也像钢琴练习时反复重复的节拍。钟婉柔的目光像带着利刃,紧紧锁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那是极致克制下的情绪波动:“你和那个男生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三月份。”白锦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三月份的春天,刚刚褪去寒意,万物复苏,他和顾雨辰在春光里悄悄靠近,那些隐秘的心动像初绽的花苞,可此刻想来,却只觉得满心寒凉。
听到这个答案,钟婉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泛白,那双手曾在钢琴上演绎过无数动人的旋律,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努力压着心底的怒火,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偶然看到的画面——她的儿子,她悉心培养的儿子,正和另一个男生紧紧相拥,亲吻在一起。那画面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堵得她心口隐隐作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她的认知里,儿子该拥有光明坦荡的人生,该像她弹奏的经典乐曲般,符合世俗的审美与规范,而非走向这样一条“异类”的道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越发冰冷,一字一句地问道:“断干净没?”
白锦繁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沉默不语。断干净?怎么断干净?那些在图书馆里并肩看书的午后,那些在冬天躯体化时得到安全感的瞬间,那些小心翼翼的心动,那些温暖美好的时光,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那是他藏在心底最珍贵的秘密,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他怎么舍得放弃?
见他不说话,钟婉柔眼底的怒火更甚,却终究没有爆发出来,多年的教养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几分决绝,像一段乐曲走到尽头,落下最后的休止符:“你不想说,算了。忘了他,忘了你喜欢男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白锦繁的心上。他的眼眶瞬间泛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没有争吵,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坐着,可那份无声的委屈和痛苦,却足以将他彻底摧毁。他知道,母亲的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决定,就像她为他规划的人生道路,容不得半点偏差。
饭再也吃不下去了,白锦繁默默站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向二楼的房间。推开门,熟悉的冷清扑面而来,房间里的装修依旧奢华,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架小型立式钢琴,琴键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那是他曾经热爱的东西,却在母亲的严格要求下渐渐失去了乐趣。整个房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每一处都透着母亲的掌控,没有一丝属于他自己的气息。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飘着的雪沫,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窗台上,碎成一片晶莹。
他知道,母亲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就是让他和顾雨辰分开,让他彻底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这位享誉海外的钢琴家,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所有事情都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她的儿子,自然也不能例外。这样,她就能牢牢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能确保他不会再“走上歪路”,就能安心了。可她不知道,这样的“安心”,是以摧毁他的幸福为代价的,是以囚禁他的灵魂为代价的。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带着冬日的寒意,钻进房间里,也钻进白锦繁的心里。他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哭泣着。那份刚刚萌芽的爱情,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暖,在母亲冰冷的话语里,在现实残酷的打压下,一点点破碎,一点点消散,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和绝望。
伦敦的冬天,真的好冷,冷得让他找不到一丝温暖,找不到一丝希望,就像一段没有温度的旋律,在空旷的房间里独自流淌,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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