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杭城,东区某公寓书房内,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为3:26分,显示屏被文字填布得密密麻麻,泛出幽幽冷光。
人称短剧收视率保证、业内拼命三娘的孟大编剧孟娴编仍在勤更不辍。
距离早上九点的最后截止时间,还剩不到六个小时。
孟编却稳如泰山,灵活十指如同敲击一曲曼妙乐章,自有一股难言美感穿梭其中。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笑意,就这创意,就这反转,保管让投资人满意得不得了!
随着指尖飞舞,文档中几令人不忍直视之对白如同稀里哗啦彩虹瀑布般飞泻而出——
“不!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接近我竟然是想做我的舅妈!”王霸总一把拽过萧白花秘书,口气恶狠狠。
萧白花把头一偏满脸倔强。
“我要报复你,报复你一辈子都不允许离开我!哪怕孩子是我舅舅的,不是我的!”一手骨节分明的大手钳住萧白花纤细的脖颈,双目发红,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这恶霸,哪怕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萧白花一滴泪珠滑落腮边,引起王霸无限爱怜。
“不管是亲爹还是后爹?孩子他爸我是当定了!”王霸满脸痛苦,却丝毫不容反抗地紧紧抱住萧白花!
最后一个字稳稳敲下,《舅妈带球哪里跑》的剧本圆满竣工,孟娴大开大合伸了个懒腰,成就感爆棚。
连续高强度工作28天,每天只睡4-5个小时后,孟大编剧职业生涯的又一里程碑式代表作,正式诞生!
三十万的剧本创作费,也即将入账!
正好用于新房装修。
孟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端过咖啡杯,赶稿一夜,美式浓缩早已空无一滴。
她起身,是时候再再再再再启动咖啡机了,精修剧本还需要大熬一夜。
就在那猛一起身之时,孟编眼前一黑,脚步趔趄,她伸出手去抓高价定制的人体工学椅椅背,但还是没抓到。
最后只听见砰地一声,瓷杯碎裂,人已倒地。
这间由孟娴独自租住的杭城东区单人公寓内,书房地板上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名年轻女子,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像被吸干了精气。
*
阳春三月,粉墙朱户,烟柳拂风,宁京,窕水巷,谢四娘挎着鸡翅木三层食盒,去给当家的送午食。
瞧见隔壁门前垂着的几条丧幡,被风一吹,飘飘荡荡,似乎荡出无尽哀戚,她不由地脚步一慢,轻轻一叹。
孟家新丧,留下孤儿寡母不知要怎地过活。
这个念头在谢四娘脑海里打了个旋,很快地便杳然而去了,她还忙着赶路呢。
当下正是自家牙行最忙乱的时日,进京赶赴春闱的举人老爷们,着急赁房,大户家的管事婆子趁春要采买新的丫鬟小子……
可不能让相公饿着肚做活。
还有自家五哥六哥去岁量的长衫短了半截,一人做一身新衣要扯上二十尺蓝绸布,免在同窗前失了脸面,又得花出至少三贯钱。
这钱啊,一天天地就是不经用!
当家娘子一如往常地算计着家中的针凿巴脑。
忽然,她的的耳边传来一阵小儿的嘶嚎。
“阿姊,阿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侧耳隐约一辨,应是孟家二郎。
定是出了什么事!
没多想,谢四娘脚步往回一转,梆梆重扣了两下孟家的门环,径直推开,循声疾步快走。
带着哭腔的男童嗓音听起来更为清晰、慌乱,“阿姊,阿姊!”
拐过麒麟祥兽影壁,踏上青石长廊,一路穿花拂柳,叶影扶疏。
孟家是个布置得颇为雅致清幽的院落,早先每道进来谢四娘进来都得感叹一番,当先却顾不得这许多。
再者,屋檐挂着的白灯笼、堂屋门边的白纸黑字挽联、廊柱缠绕的麻布…都让那份清雅无可避免地笼罩上一层凄晦之气。
厨房光线昏暗,一五六岁的布衣小童半跪,攥着仰躺在地的一位少女的衣襟,瞧着惊慌不已。
见有大人来了,小童扬起泪珠未落的脸:“阿婶,我阿姊会不会和爹爹一样,再也醒不来了?”
谢四娘一面安抚小童,一面伸出手指到少女的鼻下,“不会的,二哥放心。”
话虽如此,但谢四娘的心还是紧绷绷地悬在半空,直至感受到孟小娘子微弱的鼻息之后,才终于砰地一下落了地。
“你阿姊只是太累了睡一会,马上就会醒的。”说完,谢四娘用指甲用力地刺掐少女的人中嫩肉,“孟小娘子,孟小娘子,醒醒,醒醒。”
一下更强似一下的刺痛不断涌来,传向四肢百骸,少女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帘中是一张和善而担忧的妇人脸庞,银钗古髻,眼里盛满忧虑,手臂好像承托着自己的肩背,嘴唇开阖间好似在说着什么。
“孟小娘子,你没事吧?”
“阿姊,阿姊!”耳边还有一男童更是唤得殷切。
孟小娘子?阿姊?好像都是在叫我?
还有,眼前这位妇人怎么身穿古装?
杏色衣襟微微泛白,兰花图案绣线针迹清晰可见,袖口布料微有磨损,呈现出一种多次浆洗过的旧衣质地。
不像是汉服店租借或者电视剧的拍摄场景。
少女的眼睫极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神虚虚地扫向四周,仿佛对周遭全然陌生一般。
木制房梁、白灰墙面,青石地砖、夯土灶台、垒放得整整齐齐的柴堆……
她不是刚赶完剧本,要去泡咖啡吗?怎么会跑到这里?
倏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一名与孟娴同名的少女,短短十六年人生走马灯般闪现于她的脑海——
从小生活在颂朝京都,宁京,家里经营一家戏院,家境尚属中等。
前段时日父亲急病去世,家中才办完丧事,本就生性沉静的少女因为家庭的剧烈变故,忧思缠身,连续多天只用少量水米。
今天中午实在饿得心慌,才到厨房来找些餐食,但谁料才进来,就突然晕了过去。
谁知再一睁眼,乾坤倒转,躯壳内已然换了灵魂。
孟娴又瞧了瞧四周古色古香的物件,面露担忧的邻家阿婶,以及哭兮兮的孟家小豆丁。
……行吧。
按照合理推断,高达99.99%的可能性。
她,达成了短剧行业内的又一猝死成就。
为了赶稿三十万的剧本,猝死不丢人。
就是剧本刚写完,钱还没到手,新房还没住进去,人就没了,可恨呐!
孟娴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但转念一想,念头须通达须通达——
死后又再重生,难道不算上天偏爱?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两人吧。
转瞬之间,业内鼎鼎大名的孟大编剧孟娴恢复理智,决定接受穿越现实。
那张恬静的少女脸庞骤然焕发出一股熠熠的神采,如同刹那被注入了一股分外鲜活的生气。
她看向谢四娘,脸上现出一抹感激的微笑,说道,“多谢阿婶,我没事,许是走得太急。”
谢四娘乍然暗惊,心内忖道:以前怎没发现这孟小娘子气韵竟颇为飒爽。
说完后,孟娴手撑地面,对抗这具虚乏的少女身体,小心翼翼地起身站立。
穿越后遗症之一,由定期健身身强体壮女金领突变为古代弱鸡闺秀小娘子。
谢四娘这才又仔细地打量了下她的脸色,双颊凹陷,唇色透白,可说不上康健。
回想起刚才相扶的触感,肩背的骨头让人咯得慌,虽说当朝女子以廋为美,可是这孟小娘子瘦得也太过了些。
“行,没事就好。”
谢四娘说着就雷厉风行地从橱柜中取出几只碗碟,又从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估摸着这两姐弟猫儿似的食量,利落地把食盒中冒着热气的饭菜挟了部分出来。
“看你们这冷锅冷灶的,应是还没用食。婶子正要去给叔翁送午食,你们将就着吃点。”说完,谢四娘盖好三层食盒,提步跨出了厨房门。
“孟二郎,孟小娘子,身子不好再找婶子啊。”随着妇人声音逐渐远去,厨房内只剩下孟娴和她的异世小弟。
正巧,孟娴低头瞅小弟,小弟抬起头眼巴巴地望阿姊。
孟娴蹲下,与孟二郎对视,正欲开口说话。
咕咕咕——
小童的肚腹却响了起来。
“那,二哥,我们先吃饭吧。”孟娴说道,她这具身体也是饿得心慌。
半碟酱萝卜条,半盘子清炒油冬儿,一碗河蚌春笋汤,白饭浅浅铺了个白瓷大碗的底,在灶台上摆放得齐齐整整。
孟娴正要盛饭,小童却拉拉她的衣摆,“阿娘,娘,还没吃呢。”
对了!
娘,这具身体的娘本就患有心疾,近来更因为孟父猝然长逝一事,忧思过重,缠绵病榻,须得送饭至卧房。
看来那位好心阿婶留下的饭是不够了。
孟娴开始在厨房东翻西找,幸好幸好,橱柜最下一层稻草中卧着五六个鸡子,竹帘盖着的甑桶盛着大约两三碗米饭。
被安置在矮凳上的孟二郎,此刻奇异地望着阿姊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
他还是第一次见着阿姊在厨房这般忙活。
孟娴利索地涮锅、擦亮火柴、生火、敲碎两颗鸡子、搅和搅和,挥着铲子在锅里翻炒。
烟气腾腾,很快一大海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出炉。
孟二郎咽了咽口水,往那碗是瞧了一眼又一眼。
孟娴可不管那么多,先给自己盛出满满一碗,又给小弟盛出半碗,便迫不及待地用勺子狠狠地挖了两大勺送入嘴里。
待饥肠稍稍一填,孟娴也还记着她古代的阿娘,就从橱柜里取只漆木食盒,牵着也吃了个半饱的孟二郎,照搬记忆中的路线,去到这座二进小院的正房西屋。
“阿娘!”孟二郎小短腿捣腾地飞快,推门小跑进去。
孟娴跟着唤了声“阿娘”,稳稳当当地将食盒搁在松木圆桌上,定了定神,跟着小童进了卧房。
经年累积的药味在这间卧房中萦绕不散,仿佛连每件器具都深深沾染。
一名相貌清丽的妇人正从床上起身。
眼见她们进来,略笑了笑,只是身形消瘦,面色近乎如纸,眉眼颦蹙,显见地被病气、愁思所困。
“娴姐儿,卿哥儿。”
孟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古代的阿娘,立即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亲切和担忧。
因为这位妇人和她的现代妈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是乐观健康版,一个是忧郁瘦弱版。
“阿娘,用食,用食!”孟二郎不住地喊着,颇有点迫不及待。
母子三人坐下来用餐,孟二郎吃得挺香,沈慧姝看起来则食不知味。
当朝官府规定女子二十方可成亲,再过两个月娴姐儿就将满十七岁,女儿亲事是最最耽搁不起的,现在却还没看定下来。
如今孤儿寡母在这偌大的宁京,无依无靠,总要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个长短计议。
“娴姐儿,”沈慧姝踟蹰地说道,“娘打算……”
叩——叩——叩——!
清脆的门环拍击声骤然传入。
沈慧姝面色一惊,放下碗筷,留下一句,“娴姐儿,你看着卿哥儿乖乖吃饭,不要走动。”前去开门。
“孟夫人,”身穿蓝长衫的中年男子话语说得客气,行了个揖礼,“向夫人问好,今日有事相商。”
沈慧姝还以万福,侧身让行,长衫男子和随行的一男一女进得门来,几人在正厅落座,奉上茶水。
“广缘戏院已在东家仙游前与留仙戏院订契,将萧三郎的身契转了过去。现如今时间已到,特来找娘子商议。”长衫男子起身长揖,“这些年还要多谢孟官人和沈娘子的照料。”
在旁沉默的年轻男子此时也起身长揖,风姿可见端方雅逸,“萧三郎谢孟官人和沈娘子的照料。”
“吴班主、萧三郎客气了。”沈慧姝面色淡淡。
“早听说孟家娘子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一身紫灰色禙子的中年女子说道,语气很是爽利,“某是广缘戏院掌柜娘子,今日来赔付违约钱。”
“萧三郎我们戏院是肯定要的!”
“都到这一步了,看来当家台柱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了。”俄顷,沈慧姝说道,神情沉郁。
“我们广缘戏院按约赔钱,你们当家的这一走,留仙戏院怕是更开不起来了。夫人早日得些银钱傍身,也好早日另作打算。”掌柜娘子说道,听起来倒也合情入理。
拉着被嘱咐好不得出声的小弟,藏身在花鸟屏风后的孟娴眉梢一挑,穿越后就直面家族企业人事变动风波?
老爹新丧,台柱要走,孟家经营的戏院其前途之黯淡可见一斑。
“要是孟家院子和戏楼要挂牌的话,抽成给沈娘子按最少的算。”
距离窕水巷两街之隔的章氏牙行,听完浑家解释今天晚来、食少的缘由,章经纪撕扯下一小块四娘路上补买的芝麻炊饼,说了这么一句。
“十几年的邻居了,知根知底的,要换一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性子呢。”谢四娘说道,孟家人的和善在巷子里一向是为人所称道的。
俗话说,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历朝皇城多是如此分布,宁京也不例外。
窕水巷正是坐落在宁京东城的一条民巷,所住的人家基本都是中等商户。
古代人口流动近乎于无,左邻右舍都知根知底,要是有新的人家要搬进来,还要先征得邻居们的同意才行。
“孟家在宁京城可没什么亲戚,本就是外来户,根基浅。”人情练达、世事洞察的章经纪相当客观,“他们呐,十之**在京城留不下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