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灵仙门又一次百年收徒大典,广场之上仙光璀璨,灵气盎然。新一届的弟子们朝气蓬勃,其中不乏天赋卓绝、灵韵逼人的好苗子,引得诸位长老频频颔首,目露赞许。?
宗主月溟高踞主位,看着下方英才济济的景象,心中欣慰之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那位依旧冷若冰霜、仿佛周遭热闹皆与他无关的霜却仙尊。
百年时光,并未在仙尊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如万古不化的寒冰,深不可测。
月溟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他想起了百年前那场惨剧,想起了幻落冰那安静躺在寒玉棺中的身影,想起了自己那“绝不干预”的深刻教训。
然而,看着眼前这些天赋远超当年的好苗子,尤其是其中几位心性、根骨皆属上上之选的弟子,他身为宗主的那份惜才之心,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但他已不再是百年前那个自作聪明的宗主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极其谨慎地、带着十足的恭敬,微微侧身,向霜却仙尊低声询问道:
“师叔祖,”他的声音放得极低,确保只有仙尊能听见,“此次大典,确有不少良才美玉,心性天赋皆是上佳,远胜……远胜往届。”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仙尊的神色
(虽然那张脸上从来没什么表情),继续斟酌着字句:
“弟子……弟子只是斗胆请示,”他语气愈发恭谨,“四百年前,您……未曾有意。不知如今……师叔祖是否偶有……静极思动之念?”
他没有提任何具体人选,没有做任何推荐,更没有暗示或鼓动。他只是用一个极其委婉、甚至带着点卑微的措辞——“静极思动”,试探着仙尊那万古不变的心境中,是否可能存在一丝极其微小的、收徒授业的涟漪。
他将选择权,完完全全、恭恭敬敬地,奉还到了霜却仙尊本人手中。
问完之后,他便立刻垂下目光,屏息凝神,心中已然做好了被无视、或被那熟悉的冰冷气场直接拒绝的准备。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若仙尊依旧无意,他便立刻将此事揭过,绝不再提第二句。
整个过程中,他的姿态,与三百年前那带着算计与强塞意味的劝说,已是天壤之别。
这谨慎到近乎忐忑的询问,本身便是那场百年前悲剧与教训,在他身上留下的、最清晰的烙印。
霜却仙尊的目光依旧落在下方广场上那些朝气蓬勃的新弟子身上,仿佛只是随口回应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后的淡漠。
“我不是已经有了一名弟子吗?”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宗主耳中,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你怎么还不满足?”
“……”?
宗主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寒冰击中,连呼吸都窒了片刻。
他猛地转头看向霜却仙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巨大的困惑。
一名弟子?
他……是指谁?
难道是……幻落冰?
可……可她不是已经……在两百年前就……
宗主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荒谬、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师叔祖他……是忘了?还是……在他眼中,那场陨落根本无足轻重,以至于他潜意识里仍认为那个“弟子”还存在?亦或是……这仅仅是他一句纯粹的、不带任何意义的、用来搪塞推拒的托词?
无数个念头在宗主脑中飞速闪过,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看着霜却仙尊那依旧侧对着他、毫无变化、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日天气尚可”的冷硬侧脸,所有想要追问、想要确认的话语,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敢问。
他怕得到一个更加冰冷的、证实幻落冰早已被彻底遗忘的答案。
他更怕得到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超出他认知的答案。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说的黯然。
他缓缓收敛了脸上僵硬的笑容,垂下眼帘,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恭敬地低声道:
“……是弟子逾越了。”
他没有再提收徒之事,也没有再就“那名弟子”多言半个字。
他明白了(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师叔祖给出的最终答案——无需再提,无需再议。
无论仙尊是真心认为幻落冰仍是他的弟子,还是仅仅以此为借口拒绝再收徒,都意味着此事……到此为止。
宗主沉默地坐回原位,目光重新投向下方喧闹的广场,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他仿佛又看到了百年前那个摔得狼狈、一头磕碎玉令的身影,看到了寒玉棺中那张苍白的、带着浅笑的脸。
原来……在师叔祖心中,那个意外收下的、从未被教导过的、甚至已然逝去百年的五灵根弟子,竟成了他拒绝再收徒的……唯一理由?
这其中的因果与含义,让宗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沉重。
他不再多言。
而霜却仙尊,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偏移分毫,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真的只是一句寻常不过的闲谈。
*
霜却仙尊回到他那万古寂静的霜凝殿,云海在殿外无声翻涌,殿内唯有清冷的玉光流转,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
他于云台之上静坐片刻,今日宗主那番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询问,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浩瀚无边的神念中,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弟子……”
他淡漠的眸光微动,似乎想起了自己名下,确实还有那么一个……许多年前,因一场意外而被天道法则强行塞过来的、资质低劣的五灵根小弟子。
有多少年没想起过了?一百年?两百年?记不清了。
对他而言,那不过是漫长岁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一个模糊的背景符号。
既然今日宗主提及,他便随意地、如同例行公事般,将一缕浩瀚的神识铺展开来,扫过整个霜凝殿,乃至其周边区域。
偏殿……空无一人。
她常去的经阁角落……没有。
殿前练剑的云坪……亦无踪迹。
他的神识如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紫灵仙门大片区域,细致入微,却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没有。
没有感知到那道微弱却熟悉的、属于五灵根弟子的驳杂仙元气息。
霜却仙尊并未感到意外,也并未深思。
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最合乎常理的推断:
想必是外出历练了吧。
低阶弟子外出执行宗门任务,或是游历寻求突破契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个小弟子资质虽差,但似乎……还算勤勉?(他模糊的印象里,似乎总有个身影在殿外做些琐事)
他收回神识,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一个弟子不在殿内,除了外出,还能有何原因?难道还会有人敢在紫灵仙门内对他名义上的弟子不利不成?至于陨落……那更是不可能之事,宗门内若有弟子陨落,尤其是内门弟子,必有魂灯示警,宗主早该上报于他。
既然宗主未曾提及,那自然是无事。
于是,这点微末的思绪,便如同殿外偶尔飘过的一片浮云,在他心湖中未曾留下任何痕迹,便悄然散去。
他很快便再次沉入更深层次的大道推演之中,将那名“外出历练”的五灵根弟子,再次抛诸于无垠的时光之外。
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寻常”,在早已物是人非的现实中,是何等的……谬以千里。
他更不知道,他那一句无心且错误的“外出历练”的猜测,若被知晓真相的宗主或是林师兄、白师姐等人听去,将会在他们心中激起何等惊涛骇浪般的悲凉与荒谬感。
霜凝殿依旧万古寂静。
殿外云海,聚散无常。
只是殿主不知,他那名唯一的“弟子”,早已在百年前,便已“历练”未归,魂灯寂灭。
而他,竟直至今日,才因旁人的一句问话,偶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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