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却仙尊再次从深沉的闭关中醒来,周身道韵圆融,气息比之百年前更为浩瀚难测。他缓缓睁开眼,眸光扫过空寂的霜凝殿,万古不变的冰封心湖,因功行圆满而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就在这丝涟漪荡开的瞬间,一个极其微末的、几乎被他本能忽略的念头,如同水底偶然浮起的一个细小气泡,悄然冒了出来——
他记得,上次闭关入定前,他似乎……曾习惯性地用神识扫过仙宫。
那时,偏殿那个五灵根小弟子……好像就不在?
如今他出关,神念自然覆盖宫殿,那处……依旧空寂。
一次不在,或许是巧合,是外出。
两次……他闭关前后间隔百年,两次她皆不在殿中?
这概率,似乎低了些。
于他而言,那名弟子存在与否,本无足轻重。她的修为进展、她的行踪去向,从未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但此刻,这极其微小的异常,却因他刚刚出关、心神处于一种绝对清明且无所挂碍的状态,而被偶然地捕捉、放大了一丝。
一种极其淡薄的、近乎不存在的疑惑,在他那冰封的心境中生出。
他并未想到陨落,那太过遥远和不可思议。他更倾向于认为她是长期在外历练,或是……因资质实在太差,终于被宗门调往其他更适合的低阶弟子区域?
身为名义上的师尊,既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过问一句,似乎……也属应当?
于是,他罕见地主动传讯于宗主。
当宗主的身影恭敬地出现在殿外时,霜却仙尊并未抬眼,只是目光依旧落在手中不知名的道卷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随口问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尊那名弟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该如何称呼,最终用了最模糊的代称,“……她,为何不在仙宫?”
他甚至没有用“去哪了”这样的疑问词,而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仿佛只是确认一下某种异常状态。
“本尊两次出关,皆未见其踪影。”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这句话本身,已透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持续性的关注(尽管可能他自己都未意识到)。
“可是长期在外历练?”他给出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合理的推测,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便可继续将此事抛诸脑后。?
他全然不知,这句在他看来平淡无奇的询问,落在知晓一切真相的宗主耳中,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
他问了!
他竟然问了!
在时隔三百年,在幻落冰已然逝去三百年之后!
他竟会注意到她“两次不在”?!?
宗主此刻的心情,恐怕只能用翻江倒海、惊骇欲绝来形容。他该如何回答?告诉师叔祖,您那位弟子,早已在您第一次闭关后不久便已陨落,且是为了救同门而死?而您……竟然在三百年后,才偶然想起问这么一句?
这话一旦出口,将会是何等石破天惊!又将如何映照出仙尊这数百年来近乎漠然的……遗忘?
霜却仙尊依旧静坐,等待着那个他以为会是的、关于“外出历练”的平淡回复。
霜却仙尊那平淡无奇的询问,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月溟宗主耳边,震得他神魂摇曳,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巨大的惶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看着霜却仙尊那依旧淡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神情,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说?
该如何说?
难道要直接告诉师叔祖:您那位名义上的弟子,早在三百年前您第一次闭关后不久,就已经为了救同门,死在了一次宗门任务中,尸身如今还冻在后山的寒玉棺里?
这话一旦出口,会引发何等后果?师叔祖会作何反应?是震怒?是漠然?还是……其他更难以预料的情形?
宗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仙袍。
霜却仙尊久未等到回应,终于将目光从道卷上移开,淡淡地瞥了宗主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嗯?”他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疑问。
宗主被这一声惊得浑身一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师叔祖最不喜拖沓与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沙哑,他缓缓跪伏下去,以额触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挤出回答:
回…回禀师叔祖……”
他的声音低沉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您…您名下那位幻落冰弟子……她…她……”
宗主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终于将那残酷的真相说了出来:
“……已于三百年前,在一次宗门历练中,为救护同门,力战……力战魔头,不幸……仙逝陨落了。”
说完最后四个字,宗主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屏息凝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预料的……审判。
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停止了流动。
霜却仙尊端坐于云台之上,面容隐在光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他没有立刻说话。
良久,一道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吗。”
只有两个字。
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同听闻殿外某株花草枯死了一般。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疑问都没有。
仿佛宗主刚才禀报的,并非一个曾与他有师徒名分、且为他而死的弟子的死讯,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早已过去的寻常消息。
这极致的平静与淡漠,反而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感到……心惊与寒冷。
宗主伏在地上,心已沉到了谷底。
师叔祖他……果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